春野 05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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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贺涵来住院,为抄近道他从急诊穿去住院楼。这个地方永远都塞满了人,医生,护士,清洁,保安。停滞的,狂奔的,迷茫的,疼痛的,恐惧的,安详的,烦躁的,悲伤的,濒死的。失去意识的人,虚惊一场的人,起死回生的人,被死亡淹没的人。

上次来急诊是半年前,平儿的外婆毫无征兆地突然倒下,很快就不行了。贺涵看到一间留观室外面休息区的椅子,至今还记得那时是怎样和平儿并排坐在那里说话。

“人都会死吗?”男孩太小,能感受到,却不晓得悲伤。

“是啊。”贺涵点头。

“那死的人都去哪儿了呢?”孩子的音色和这个话题显得格格不入,莫名带走几分沉重。

贺涵却有些恍惚。母亲病逝那年,他和平儿一样大。那时他告诉自己,死了就是没有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有人在拉他的衣角,他蓦地回神,正对上平儿一双眼睛,于是抿抿嘴道:“去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呀?”

“我也不知道。”贺涵眼底潮湿,“就像是一场你还没有看过的电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半年过去了,他再次立在急诊的一个角落,想象一场没看过的电影。大幕拉开会是什么样子,谢幕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人来,有多少人走,会有人喜欢吗,会有人想念吗。他自小就不相信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他定定神,抬腿欲走,突然听见身后的对话,鬼使神差地停下,因为那几句话里藏着一个“庄教授”。

“给庄教授打电话,请他下来看看,他要觉得没问题我就把这大叔往上面病房转了。”

“你怎么什么事都叫庄教授啊?手术室那边说他昨天一台做通宵,早上又门诊,这才刚休息会儿呢。”

“是太辛苦了。”年轻医生表示赞同,突然话锋再转,“那咋办啊?你们这些护士除了会怜香惜玉,还会帮我看病吗?”

“打打打,这就去打。”

于是贺涵等在原地,想见一见这个下来会诊的庄教授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仿佛一个天真但颇有乐趣的游戏。然后他看到一个人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在一众一模一样的白大衣间尤其显眼。就是他了。

有些人或许天生就带着温柔沉静的气场,气场能量强大,足以将他周身的人全部包裹进去。哪怕是飓风旋涡,他都可以稳稳地立在一片混乱中央,他的身边总是安全的,就算离他再近也不会觉得被冒犯。急诊拥挤压抑,庄恕是净流,是晨风。

 

当天晚上庄恕下班后去了趟贺涵病房,贺涵看到他在病房门口和护工一二三四仔细叮嘱,好奇问他:“谭宗明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多关照你一下。所以我帮你找了最好的护工,非常仔细。”庄恕笑起来的时候眼光会闪,“明天术前检查做完以后,楚医生会来和你做术前谈话。”

“不吓人?”

“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吓什么人。”答非所问。

 

贺涵手术前一天夜里收到庄恕的微信:“楚医生不吓人吧?”

“楚医生很可爱。但那几张纸挺吓人。”贺涵秒回,“明天做手术,今天夜里熬通宵,会有影响吗?”

等待回复的间隙贺涵点进去翻庄恕的朋友圈,大多是文献刊评和一些医学中心的年会总结,庄恕转一个链接,然后在评论里用几行字划重点。专业内容之外偶尔会跳出一两条别的,比如“26h未进食成就达成”。

五分钟,贺涵退回聊天窗口,庄恕依然没有回复。十点多,不算晚,捧着手机的人压下一丝隐秘失落,将笔记本捞起来。罗子君要去深圳了,索性就帮她把项目都过上一遍。

谁知才输完笔记本的密码,病房门即被敲了两下,庄恕捏着一颗砂糖桔立在门口:“失眠了?”

“你怎么来了?”贺涵一愣,“我是说……我还有工作。”

“辞职了还有工作?”庄恕反手关上门,“护工被你赶走啦?”

贺涵合上电脑:“现在人在也没用,手术后吧。”

“我本来也还没回家,今晚值又四线班,我的病人,当然要on call。”庄恕没在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剥桔子,“紧张?”

哪里紧张了?反驳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看见庄恕溢笑的眼角又咽了回去。三五秒停顿,再开口时贺涵也不否认:“我刚想说,以前我几乎不紧张,后来发现不是。从前每一次紧张都带着兴奋,压力越大,越紧张,但也越兴奋。因为我知道自己正做的事情,虽然每一样都不容易,但就是觉得自己是能做成的。现在……”

“现在,紧张的人应该是我。”庄恕突然顺着逻辑往下接话,看到贺涵虽然笑开,目光却依旧落在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桔子上,算算手术时间,故作无奈地将剩下的那一半塞给他,“凌晨三点以后不要吃东西了。”

贺涵满意,一口吃了,然后看向庄恕:“你明天会从哪里动刀子?”

庄恕被这个问题意外打得一怔:“明天麻醉醒来以后不就知道了?”

“也许醒不来呢?”贺涵想到知情同意书上密密麻麻的并发症后遗症。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意识清晰地审视自己的身体,那我总得知道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

庄恕一顿,觉得气氛是不是有些过度紧张。于是故意蹙了蹙眉,又带上点笑:“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病人对他主刀医生能力的质疑?”

“哎呀,不是。”贺涵笑。但他想,现在竟有些像是在为慷慨赴死做心理准备。人在这种时候真是难以避免得矫情,他又想。

“开玩笑。”庄恕也笑了,回身将手里的桔子皮丢进垃圾桶。

“是恶性的怎么办?”话头突兀地转了个弯。

“那我就尽量切除,手术结束请肿瘤科会诊,尽快出化疗方案。”

“告诉我吧。”贺涵在桔皮清香未散的病房里又将话头转回去,认真看着庄恕眼里的光亮道,“告诉我。”

 

眼前男人的脸色与语气让庄恕无法拒绝。于是他在贺涵的胸口比划:“这儿,这儿,这儿,开三个小洞。创口小,皮下缝合,也不用拆线,创口贴那么大的敷料贴着就好。” 

庄恕的手指隔着病服点水般轻擦过贺涵胸口的皮肤,指腹的温度轻而易举地穿过单层布料。温度互相传导,有人感到凉,有人觉得烫,却一同走了神。

庄恕想起在美国曾接收的一个肺癌三期患者,进诊室时候西装革履。庄恕看着上一秒还在手机上工作的男人下一秒就放下打了一半的句子看着他,突然有些不忍,于是问,有人陪你来吗?男人摇头,他刚升职,是银行对西欧地区业务总经理,只能暂时请假,一会儿还要回去开会。庄恕心里一滞,不忍更甚。那是他当天的最后一个病人,听到诊断沉默了十分钟,然后举着手机给庄恕看他的妻子,和他才满周岁的双胞胎。绿色的眼睛突然黯下来,他开始泣不成声。庄恕耐心等他哭完,给了这个必须独自坚强的男人一个拥抱。那个时候,关怀与安慰,比治愈更重要。

贺涵,你介不介意我现在抱抱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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