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f-rescue in Chernobyl [贺涵/庄恕]

上一篇PI背景,这篇四季背景,两篇独立阅读。

作者的情绪变化可以说非常明显。我基本上是在写爽文了。




***


贺涵拎着打包的黑胡椒猪骨煲回家当汤底下火锅,进肥仔文前他和庄恕确认过,他们今晚不幸都没能吃上饭。进门的时候庄恕在自己书房打电话,他拎着一路飘香的汤路过书房门口,庄恕就抬起头朝他笑。


贺涵永远都能轻易地被庄恕的笑带进他的场域里,于是走进书房想要去亲吻他。不巧庄恕对面的人似乎刚接起电话,于是庄恕微偏了偏头。贺涵没想到他这个电话才开始,抱歉地要往屋外去,肩上就被庄恕安抚地拍了拍,示意他没事。


与此同时庄恕向电话那端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凌远,看新闻了吗?我觉得要出事。”


贺涵回头看了一眼庄恕脸上的神情,不是玩笑。


他和庄恕都长于做饭,且都觉得对方日常太辛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都在争抢厨房的使用权,直到平均每周只能在家吃两三餐饭的两个人终于哭笑不得地拉出一个做饭排班表,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才算告一段落。


今日原本轮到庄恕,说好的贺涵打包汤底回来,庄恕洗切食材。只是此刻,贺涵看了看那个似乎一时半会无法结束通话的人,冲他扬扬眉,而后提着那盆猪骨煲迅速闪出房间往厨房去了。


贺涵在厨房的水槽里看到分开解冻的海鲜和肉类,又看到台面上几只沥水盆里搁着的蔬菜,一边感叹着那位只先他半小时到家的庄教授几乎已经把要做的事都做得七七八八,突然想起刚才在庄恕的书房里,他瞥到桌上那台iMac的大屏幕上放着一个暂停的新闻页面。w市病毒造谣事件的通报。


和庄恕在一起这些年,关于他的职业他不能说已经知之甚多,但至少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那就是永远不要质疑医生的直觉,尤其对方还是一位高年资临床专家。




***


这天贺涵罕见的没能在第一时间在庄恕回家后和他打上招呼,客厅立刻传来了防盗门关上的声音。他迎到客厅,庄恕的包搁在换鞋凳上,于是拉开窗帘,看到刚进过家门的人又折返回车里提了两袋子东西出来。


贺涵看着庄恕一样一样把袋子里口罩酒精家用84消毒液拿出来时意识到,上周他听到的那通电话,电话里的内容大概成真了。


庄恕洗了手洗了脸,换了家居服才过来与贺涵拥抱。他们走进餐厅在桌前坐下,庄恕锁紧的眉头没有松开。贺涵听到他叹气,于是停住了正给他盛汤的手,带着疑问看向他。


“我有个朋友,是个流行病学专家,昨天从LA直飞w市,刚才给我发消息,说那边情况不好。”庄恕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是不好。是很糟。”


“所以你就扛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贺涵偏头指指客厅。


庄恕捞过勺子自己盛汤:“嗯。下班拐了两家药店,又去了趟超市,这段时间应该够你用的了。钟老很快也会去w市。”


贺涵看着庄恕将盛好的那碗换给他又拿过一只空碗继续,一时得闲,只问:“那你呢?”


“我还是和凌远说了,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尤其赶上春运。他不会毫无准备的,至少我们院不会。”庄恕终于舒了舒眉头,今天晚上第一次笑起来,“我人在医院,医院会管我,我就管你吧。”


“这次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了。”几乎是下意识,贺涵如此脱口而出,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又想要让人放心。


庄恕脸上的笑意瞬间迅速凝滞于眼中,虽然这点凝滞很快又散开,贺涵还是捕捉到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然后想着,或许上次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位面对过多次类似情形的医生竟然对传染病有了PTSD。又或许是他们都有了轻微的PTSD,所以当新闻里仍然万世太平的时候,他们在自己家里相顾无言。


谨慎,严肃,小心翼翼。有那么一刻,他们牵住彼此的手十指紧扣,分不清是谁在微弱地颤抖。


然后贺涵听到庄恕轻声答了一句“好”。他望向那双眼睛,瞳孔深处温柔依旧。




***


“这个时候怎么还跑到医院来?”庄恕在手术室外看到等在门口的贺涵,忍不住思考此前和他说的“这段时间还是闭门不出的好”到底有没有被听进去。


“我戴口罩了。”有人指指自己的脸答非所问,“你可以下班了吗?”


最近的情况果真是急转直下的。从庄恕那天晚上在家事无巨细地教他怎样戴口罩怎样稀释消毒液给家里消毒还要小心不要让汤圆误食到今天,也只过去了三个日夜。而此时路上已经见不到不戴口罩的人了。


“我看到了。”庄恕哭笑不得,然后他们并肩往他办公室去,再走了几步,庄恕意识到身边的人一直盯着他看,遂问,“怎么了?”


贺涵原本只是来接庄恕回家,毕竟自己公司已经放假,他一个人在家也无聊。然后他来了医院,在大厅正巧看到有人往告示栏里贴上海第一批支援w市的名单。庄恕会报名,凌远会签字,这些贺涵都不意外,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看到那串名单时心中突然涌出的那些翻来覆去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于是不说,只是问他:“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庄恕愣了半秒,随即瞥到几步开外的告示栏,心下一片了然,他叹口气,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贺涵的手腕:“上午报的名,原本想等凌远批了,公示了,再告诉你。然后就在手术室里待到现在……”


“嗯。”


“这次…… 患者多重症肺炎,并发脓胸、肺脓肿、脓毒血症多,我即便不去w市也是要进隔离区去支援呼吸科的。我们这里感染的之后会集中到公卫中心治疗,能顶上的心胸外科医生不会少。但w市是真的缺人,他们需要能持续处理重症、有急诊抢救能力、有大型传染病应对经验的医生,我……”


“我知道。”贺涵打断了他,声音里有骤然收住的怒意,却仿佛同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音量越来越低,“我没有不让你去,也不会不让你去。”


他知道w市需要庄恕这样的高精尖医生,他也知道这样的医生总是会站在最前面的。和死神夺命,与死神握手,多走半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是一种必然的双向选择。他几乎已经看见之后的媒体会怎样称颂这些人,献身者,信仰者,牺牲者。很高尚甚至伟大的字眼,令人动容,让人泪流不止。他无法否认这些。希波克拉底在上,他知道每一个认真宣誓过并持续践行他的誓言的医生必定都已将医学,将生命科学视为信仰。


就像他不会忘记在杀医伤医事件频出的上个月,就在上个月,他向庄恕表达他几乎无法纾解的担忧时,庄恕不假思索给出的回应:“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我总是认为…… 真正为了医学而进入这个行业的医生是不会退缩的,哪怕明天下一个被砍是自己,今天我们还是会回到岗位上去。”


贺涵知道他们不会退缩的。他们的心里有一团火。热爱,善良,正直,悲悯,人道主义。他们是献身者因为他们献身了,他们是信仰者因为他们的信仰几乎无法被任何事情撼动,他们是牺牲者因为他们……总是在牺牲的。他们为自身的外力的很多东西驱使着一往无前,可贺涵偏偏就见不得他们在舆论中顺应着人心所向而奉献而流汗流血的样子。


世人皆爱看英雄就义。但这个世界本不该是这样的。


庄恕看着已然陷入沉默自顾自往前走的贺涵,大概能猜到他此刻正想着什么,于是突然感到难受。庄恕胸腔腹腔里的器官全在剧烈收缩,一时也说不出话,只能在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的瞬间,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千言万语全在此间。




***


有人在新闻里看到庄恕前往w市支援的消息,打电话来慰问,贺涵客气寒暄着挂了电话,准备写完文档里刚才被打断时正敲着的那句话。但眼前屏幕的底色好像亮得只剩一片白光,黑色字符在页面上陡然碎裂,随即如蚊虫散去。


贺涵感到眼底刺痛,手指僵悬在键盘之上,心脏在胸腔里近乎失控地狂跳,因而只能将视线从屏幕前移开片刻。他努力深呼吸,打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然后一眼看到了门外。偌大一栋别墅此刻在家的只有他和他的狗,书房没有关门,因而放眼看去,一条走廊之隔就是庄恕的书房。那里暗着灯,而它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前往w市的飞机上。今天是农历除夕。


庄恕只吃了一口的牛排还留在餐厅桌上,拌好的金枪鱼沙拉,气泡水与红酒,和点燃过又熄灭的烛台,它们也仍在原位。厨房的保温箱里有熬好的肉酱,没有下锅煮的意面,烤箱里有烤熟了又冷却下去的鸡翅。冰箱里有甜品。


庄恕接到电话被医院叫走时只拿了一个原本打算当做早饭的欧包。他在门厅与贺涵拥抱,亲吻,他的眼神里满是愧疚。贺涵把早就整理好的行李递给他。


“对不起。”庄恕叹息,发自心底的真诚的抱歉,是他离开家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有点想哭。贺涵盯着自己颤抖着却无论如何落不到键盘上的指尖,耳边又是那声叹息,几乎从头到脚地包裹住他。他曾在庄恕面前哭过吗?


贺涵突然好想好想庄恕,于是又开始后悔。他后悔刚才没有再抱他多一秒,后悔没有逼他再多吃一口鱼,后悔自己没有回应他根本不必说那句“对不起”。


这个除夕夜是如此煎熬,窗外不远处竟还能隐约听到烟花炸裂的声音。贺涵终于回神,他使劲闭了闭眼,像是要驱赶或是对抗什么,然后发现已经不得不从头开始阅读自己刚才都写了些什么。下一秒,他突然感到腿边暖融融的,是汤圆。白色大狗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书房,安安静静在他身边趴下了。


好久没体验过所以他差不多都快忘了,人真正孤独起来原是如此寒凉而锋利,以至于连萨摩耶也知道此刻贺涵需要陪伴。汤圆闭着眼睛,像一块厚实的白色毛毯捂在他的脚踝处,而后渐渐地,有轻微的呼噜声传来。





***


国际通道一个个关闭,贺涵的客户们集体爆炸,他忙得焦头烂额。偶然喘口气的功夫又看到w市所有接诊此病的医院都在求援的消息。


贺涵已经选择信任的渠道捐了钱,和他的一位客户一起筹到一批物资加急送了出去,到目前为止,对于这场灾难他好像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他在工作间隙偶尔抬头,看着那些不断更新的数字,心里难过焦虑更甚,却也只能逼着自己更竭力地投入到工作中。他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工作要做。这才是他的本职。


直到他看到一张照片,那些垃圾袋裹身的医护中,有一个显然是庄恕。他太熟悉他了,身高,体态,眼神。那段于他而言暗无天日的时光,他就是靠着那双重重防护都遮蔽不了的永远坚定温柔的眼睛才撑到天明。他的星星,他的爱人。


贺涵看着微博上不断翻新的消息快急疯了,他想自己可能冷静不了了。病人求助,家属求助,医院求援…… 他无奈也无能为力地明白很多事情,恐怖的事实,不可言说的真相,大型机器的运转模式,被遗忘在城市缝隙里的底层。


但他不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还有人在推卸责任。他不明白动荡与死寂如何可以像此刻一样完美共存。他不明白…… 为什么物资就是送不到那些正以命与病毒相搏的人的手上。他们英勇无畏,他们冲锋陷阵,但他们需要武器与铠甲。已经身在灾难中,他们没有后退半步,但无论如何也不应当成为之后苦难历史里壮烈的一部分。他们有权利受到保护。


贺涵感知到自己的愤怒和悲伤,太阳穴处的神经突突地跳。我还能做点什么。我还能做点什么。我还能做点什么。他看着自己满桌的A4纸,一封一封的未读邮件掉进邮箱里,而他在过去整整几个小时里却无法集中精神,写出来的方案再读一遍大多便又成为废稿。他想事到如今连自己的生活都已开始瓦解,甚至那餐没能一起吃完的年饭都能轻而易举地痛击他的要害,那么多的想念和牵挂,那么多令人窒息的情绪。他实在无法想象如今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正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有多少他人可能终其一生都难以触碰到的绝望和心碎。


成为医生家属后他深刻了解到的另一件事是,即便他自己可能会和统计和数字打一辈子交道,但在医疗中,在生命科学里,每一个数字的背后,都是会生会死会哭会笑的独立个体,是人。


然后谭宗明打来电话。


贺涵接起,嗓音沙哑:“你不会也是来给我施压的吧?”


“你的客户们这时候都不理解理解?”


“他们表示理解,然后给我施压。”贺涵精疲力尽,“谁都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我相信他们中的某些人也的确诚恳。可他们的公司都要活命,手底下的人也都要吃饭。我理解。”


每一个人都要活命。生病的人,健康的人。疾病的重负,经济的重负,生存的重负,环环相扣。波及整个国家的天灾人祸,冲击之下有多少企业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又有多少小生意和“小”家庭会遭到灭顶之灾。


贺涵定定神,突然想起他还没有问候谭宗明:“晟煊没问题吧?”


“还好。如果情况不妙我肯定找你。”谭宗明说着,突然换了语气,“你没事吧?”


“我……”贺涵心里感动,却只苦笑起来。“谭总。”


刚捐出去几个亿的谭宗明却被他突如其来的“谭总”吓到,愣了一下才跟上一句:“你真没事吧?”


“你看用直升机送物资可行吗?我是真没办法了。”


“可行。你忙你的,别担心,这事交给我。”




***


两天内,三架装满物资的直升机先后起飞直飞w市几家大三甲。直到贺涵看到新闻里装满一吨物资的直升机直接落到了庄恕所在医院的停机坪上,他的心里才放下一些来。再等了半夜,他终于收到庄恕的消息:别担心,我都好。


这几天他们的微信对话只是贺涵说庄恕听,庄恕鲜有文字回复,多数情况下表情了事。


-电脑在手边吗?

-在。怎么了?

-开个视频吧,想看看你。

-我得先洗个澡。

-没事,你洗,把视频开着吧。


于是庄恕依言在茶几上打开电脑挂上Skype,然后他洗漱,更衣,吹头发,到沙发坐下一路都在回复手机里的消息,开口说话时还在电脑上敲了一封邮件发出去。


贺涵半听半看,庄恕在w市的酒店里一件一件做着那些生活琐事,好像他们此刻并未分隔多远,而他持续了多日的焦虑也渐渐被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驱散。他原本想说,如果你是代价,我可能宁愿你从来没有回国。他还想说,你要是病倒了怎么办。但贺涵不会和庄恕说,不是因为显得矫情,而是因为这些私心在庄恕的职业面前,在这个世界正发生的一切面前,都显得太不懂事了一些。


贺涵今年四十三岁,他从未想过到了今天“不懂事”还会出现在他的自我反思与批判中。


“脸怎么了?”贺涵观察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蹙着眉比画了一下问他。


“嗯?”庄恕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没事,大家都这样,口罩戴久了磨的。这两天都快好了。”


这两天为什么快好了,因为这两天他们已经根本没有N95了。


庄恕看见屏幕那边贺涵同样熬得双眼通红,只关心问他:“你最近也忙得够呛吧?”


贺涵努力维持自己的平常语气:“比你好点。”


庄恕将身体向后靠去:“……想吃寿喜锅了。”


“等你回来。”贺涵感到眼眶湿润,他静了静然后道,“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和牛翻倍。”


庄恕笑笑,仿佛心愿达成,却仅点点头的功夫就这样在沙发上睡着。贺涵不知道庄恕已经连续工作了多久,眼下青黑深重,就衬得整个人更加憔悴。而他靠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搭着扶手,手就落到茶几桌面上,正巧在摄像头的视野范围内。那被泡得稍有些发胀的皮肤上有细密的开裂又结痂的血痕,是反复洗手被消毒水腐蚀又长时间裹在橡胶手套里留下来的痕迹。


这不是你第一次见了。贺涵屏息,静默地巨细靡遗地看他的手,然后是从上到下难掩疲惫的轮廓,他对自己说,坚强点。


可他首先也只是人而已。


可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日复一日,无有尽头。




***


“I Solemnly pledge to consecrate my life to the service of humanity.”


“I will give my teachers the respect and gratitude that is their due.”


“I will practice my profession with conscience and dignity.”


“The health of my patients will be my number one consideration.”


“I will respect the secrets that are confided in me, even after my patient has died.”


“I will maintain by all the means in my power, the honour and the noble traditions of the medical profession.”


“My colleagues will be my sisters and brothers.”


“I will not permit considerations of age, disease or disability, creed, ethnic origin, gender, race, political affiliation, nationality, sexual orientation, social standing, or any other factor to intervene between my duty and my patient.”


“I will maintain the utmost respect for human life.”


“I will not use my medical knowledge to violate human rights and civil liberties, even under threat.”


“I make these promises solemnly, freely, and upon my honour.”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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