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us 06［明楼/沈剑秋］
06.
实习结束后的那天上午，沈剑秋去馆里拿敲了章的实习证明。拿出一份来看，主任文笔很好，把他夸得一人读都脸红。刚交了胸卡，他即收到了导师发来博士招考报名简章的链接。
他不是没想过考博，毕竟是真的喜欢，导师也不止一次说过他就是做学术的料，但他心里却还是急于走出校门去做点实事。这个理由还不够。他在微博上看到很多展品一流布展却几乎毁掉文物的博物馆，看到那些曝露在空气中没有丝毫遮挡的古木织物随意叫人触碰，心脏简直在滴血。而即便就是在这个非常成熟的国家一级博物馆实习的两个月，光是余光扫过的闪光灯也数不清了。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比如博物馆外文物的发掘，修复，野外考古，很多不规范的地方需要有人一点一点去做整改。即便如果读博，他有自信真的可以做出很棒的成果。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父母留下的钱款他依旧打算存着，即便不是为了哪日的“万一”。妹妹还有硕士要读，未来几多不定。沈剑秋需要尽快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
就在他捏着手机发呆的时候明台电话过来，叫他到书吧附近商业广场吃饭，说俩人认识挺久，还没认真吃过一顿饭，明楼也在，问有没有空。小伙子暑假将尽，傍晚的航班离家北上开学，明镜还在美国，明诚已经飞去法国，行前饭两个人吃实在冷清。沈剑秋答应得爽快，饭后还顺便和明楼一道把明台送去机场。
直到明台走过安检再看不见，明楼才收回目光，眼眶隐隐有些泛红。转回身来走了一阵，一抬头即撞上沈剑秋正看他，明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头笑出来：“小家伙真就这么走了，还挺舍不得。”
“嗯。”沈剑秋表示理解，“明台能有您这么好的大哥是有福气的。”
“你是说我好呀？”听到明楼就愣，顿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脸上笑意起，又摇摇头貌似调侃，“大部分人可不这么认为。”
“就因为明教授特会挂人？我听说了。”一边的人挑挑眉毛。
明楼笑出声来，笑一阵也就不置可否，而后换了话题：“对了，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我先来吧，我叫明楼，在F大经济学院教世界经济。业余开了个书吧。”
“完了？”沈剑秋偏头，“您还是经济学院的院长呢，这怎么不说？”
明楼摆手：“职务是虚的，自报家门报了职业和专业就够了。你呢？”
“明老师好，我……”
“都说了，我一不教你，二咱们认识完全是在学校以外，你还叫我明老师？直接叫我明楼，或者跟着明台叫大哥也行。”
“欸大哥。”沈剑秋笑开，“我叫沈剑秋，F大博物馆学的，开学硕士三年级。”
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两人一左一右坐进后排明楼才接上句话：“要毕业了啊？硕士毕业以后什么打算？读博？”
“想过，刚导师还给我发博士的招生简章。不过可能不会吧，市博物馆那边实习过了，等我明年夏天拿毕业证就可以下聘书。”沈剑秋吸口气，“想尽快为这一块做点事吧。中国博物馆文物这方面欠缺的地方还是不少。”
出租车驶上高架，一路往CBD去。室外热得要命，阳光很烈，钢筋水泥丛林在热辐射作用下仿佛要被融化。
明楼转头去看沈剑秋侧脸，眉目干净，线条厉厉分明，好像高温不再，他让人觉得清爽。在这个青年身上，明楼说不出自己对他更多的是认同共鸣还是赞许。沈剑秋的态度和理想是他在这一代学生间鲜少看到的难得的清晰。
“你知道我读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为什么选了经济？”
“嗯？”听见问句沈剑秋侧首看他。
“之前我书房墙上一直挂着一幅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时候就是单纯觉得学经济有用，修身的路我已经上道了，齐家这种事不在我的可控范围内，剩下的治国平天下，我个人无心政治，那么就曲线助国好了。读了几年书，很多人说我强。这一点我不否认，在我的专业里我有绝对的自信。但结果硕士毕业的时候突然就想明白，即便我再厉害，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一国经济。诚然，中国现在的经济情状的确已经远远超出我刚上大学时的预计，但还是不够好，不够强。
我是在F 大读的本科，太清楚国内大学的本科教学现状了，概念理论基础上佳，思维拓展学术批判就欠缺一点。要让源源不断后来者都有足够的能力，比我强，至少不比我差太多，这是发展根本。所以后来就觉得留校可能才是我更好的选择。我希望从我手底下毕业的学生，即便将来不是每个人都会进入这个行业，他们还是都能有有百分之百的严谨、专业和敏锐，这才是一个F大经济学毕业生应达的标准，这也就是我总挂人的原因。我的确把国外本科的教学体系和要求标准搬到了自己的课里，很多学生适应不了，很多教授都劝我不要那么严格，甚至严苛，但我觉得，我们收进来的高中毕业生质量上佳，尤其能进F大的，学习能力应该毋庸置疑，而如果一个本科学生连最简单的独立作业和批判思考都够不上学术标准，那即便毕业了，这四年大部分的光阴也是一种浪费。
你也一样，我已经很少看到你这样的学生了。即便我对你的领域几乎一窍不通，但是单从你那天夜里为了两本书来敲Lotus的门我就已经可知你的专业态度。其实这不就过是一个学期末的演讲，和毕业无关，小之又小的一个作业而已。换了别人，找不到书就不标注，甚至不引用，或者用别的书来代替。但你不是，你在能找到的前提下非它们不可。基于你的优秀，你的确可以做不少了不起的事情，但如果真的想要改变中国更多地区的文物及博物馆现状，单靠你一人是不够的，越是岌岌可危就越需要大批大批和你一样的优秀人才来力挽狂澜。你愿不愿意去做这个播种培育的人？当然啦，这种看法可能有点囿于成见，我也不是说要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到你的身上。你早已经是一个成熟独立的人了，你做的所有选择我都尊重支持。”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