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20[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越矩,我指的是,对行业规范的冲击,它所带来的隐患,可能会远远超过在极端情况下挽救的生命。你在这个位置上,不是一直最讲规矩的么?”庄恕单手无意识地转着茶杯,眼睛望向凌远。用金副院长的话来说,他不过一个三十郎当岁的人,眉心却已经有了几道因习惯长年蹙眉而生成的竖直痕迹。

凌远刚咽下第三道entrée,轻轻出了口气,然后开口道:“医院里的人都在说,第一医院的规矩只有我凌远一个人说了算。但你也知道,我设立规矩的那条线是什么,在哪里。当初我拿国家标准化考核从临床开掉一批老大夫,和我今天为这个病例里使用超低温疗法的医生说话,所遵循的原则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

庄恕低了低眉毛,点头,也不多言,只一字:“嗯。”

凌远看着他,顿了顿,搁下手里的叉子,接着道:“五年前,我大师兄周明,一个一心只知道治病救人的医生,因为类似的情况被迫离开第一医院,现在在国外发展。我当时答应老院长回国来坐这个位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希望当医院里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第一医院不会留不住一位这样的医生。”

庄恕往口中送进最后一道entrée,松子和鳗鱼的香气一起在口中炸裂开来,他满足地放空几秒,才回神看向凌远,眼光专注:“其实最后就算调查组要处分我也好,停讲座解除行政职务也好,即便是最严重的那种,提前解聘也好,处理意见也需要你过目签字才算作数。所以你今天下午,并不用直接到会议室来。”

“是啊。那你说,我下午先是对着调查组,后是对着自己的顶头boss就差拍桌子,是为了什么?”凌远视线不移,目光微动,终于低低笑出一声,“交代吧,你在我办公室门口到底听了多久?”

 

未及庄恕给回应,黄志雄已经端着四只盘子走过来,生蚝海胆一起上来,两份生,两份熟,果不其然撂下四字“暴殄天物”,原本都打算走了,又折回来,对庄恕补上几句:“凌远跟我讲他时间金贵,经不起一顿晚餐三四个小时耗的,所以每次他来,我给他的上菜永远都是两道一起上。怪他,别怪我。”

黄志雄说完即走,留下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的庄恕,他看向仿佛已经习惯了的凌远,早已自顾自提起刀叉,半晌终于憋出几个字:“真,很蔺晨啊。”

凌远提着眉毛笑了一阵,两个人顺着话题散开去聊了一阵别的。等着白芦笋鹅肝和色拉换盘的间隙,庄恕突然轻声感慨:“其实有那么一点后悔。”

眼前的餐盘起落撤换,凌远听到了庄恕说的每一个字,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侍者走远才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刚说了什么。他有些不确定,于是加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有那么一点后悔。”庄恕仔细看了看凌远神色,然后对他笑笑道,“对当初学医的决定,有那么一点后悔。”

一根芦笋到了嘴边又放下了:“后悔学医?”

“是啊,就好几次,就那么不经意间一闪而过的后悔,后悔学医。你有过吗?这种感觉。”庄恕低低头,叉子在色拉盘中扒拉了一会儿,“有趣的是,即便我直到当下的这一秒都确信,如果身体健康,工作上也没什么大的差错或失误,自己这辈子不到年龄上限退休都不会脱下白大衣放下手术刀。可我有的时候还是会有那种一闪而过的念头,止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本科毕业没有去申请MD,而是读了一个research类的master,无所谓文还是理,我现在会在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美国呆的久了,中文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了?我倒是觉得,你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只是好奇。”凌远从沙拉盘里单独捞出几粒南瓜子放进口中,过了一会儿才道,“就像我高考前一直是打算学商或者经济的,结果一夜之间就改了志愿。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学医,毕业后下海经商了,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其实真的很难想象,即便很多人说我,没做成生意,所以把医院改成了商场。”

庄恕将凌远脸上毫不掩饰的自嘲原封不动地收下,然后举起茶杯和他碰了碰,抿进一口水,沉吟半刻才开口道:“或者也不是后悔,也不是好奇,就是不确定。”

凌远一只茶杯停在唇边,不言不动,只是等待。

“我回国打算办的事情,所有的线索全部deadlock了。之前有最后一点希望,当年的药房主管现在人在加拿大,老谭北美的人在帮忙查着,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我,那个人已经过世了,什么遗言都没留下。”庄恕无奈似的摇摇头,说着话,眼底泛出点情绪来,“那一整天我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干什么。然后突然就意识到,当初我养父只和我谈了一回,我就那么坚决地学了医,后来拿起他的手术刀,但到底没有想过,除了我母亲那一层的原因,自己真正是为了什么。还是说,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期待未来有那么一天,我能够以一个比他们更权威的姿态站在修敏齐傅博文面前……我听到你和陈局长说话,说到我的部分,当下是没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有点惭愧。”

“你猜我那个时候学医是为了什么?除去我生母的那一层。”凌远喝口水,似乎对庄恕方才的惭愧论不置可否,“为了我养父开心,为了他老人家中风后恢复期能多说说话。他做医生几十年,一朝生病,突然再也上不了手术了,心里头难过。当然,也为了再一次告诉我养母,我姓凌,以后也不会改姓许。”

庄恕听着眼前人说话,低头看到最后几片紫叶生菜浸在自己沙拉盘底的油醋汁里,他踌躇片刻,拿起叉子挑了挑,没挑起来,索性搁下,认真听他讲话。

“我习惯计较利益,习惯衡量得失,做医生,算计太多,就显得不高尚了。当然,自始至终,什么大医精诚,什么医者仁心,没有人会觉得这些漂亮的词和我相干。甚至我自身在审视自己行医做人的时候,也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到达所谓纯粹的境界。说实话,我十四岁念大学,所有的东西,什么理想,什么目标,什么责任,全都是在博士快毕业了的时候才慢慢建立起来的。有的时候想,明明做了院长,盯着体制动刀子,可又不愿意脱离临床,除了舍不得手术刀本身,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我多做一台别人做不了的手术,多救回一条生命,多收到一条过年过节时候老患者发来的消息,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旅游,以前的癌症病人说做完手术几年了,还活着,就好像在弥补我算计掉的那些高尚一样。”凌远语毕,往口中送进最后几根白芦笋,放下了叉子。

一番话,说的是自己,但听的人全懂了。

侍者走过来,两人一起把身体往后靠了靠,留出点空间给新上的黑松露鳕鱼和牛扒。

 

“回国以后,不算各科会诊急诊手术,每周至少三十台手术两天门诊,兼着全科室的教学主任,和你在加州中心的时候比,这么大的工作量,累吧?”

“你呢?一个大综合三甲医院的院长,每周还要上十几台手术一天门诊,科研比我少点,但是院里局里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行政会议,乱七八糟的文件,还兼着一个学报的评审,累吗?”

“好像是少了口酒。”庄恕看着凌远笑笑,“我现在,除了常规工作,别的也不想了,只希望明镜能越来越好。”

“别的不想了?”凌远放下才拿起来的刀叉。

“那还能有什么?”庄恕一愣,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正襟危坐开口,“哦,是,向领导保证,我会努力工作,把我院最后一个拖优势科室后腿的心胸外科带出来,那我这个教学主任也算做出了。”

凌远愣了愣,静了几秒才开口:“那一年半以后呢?一年半后,不知道凭我的面子,能不能让庄教授再和第一医院签两年?”


tbc.

(继续给酱油跳送一个tag

评论(20)
热度(121)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