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22[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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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庄恕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明镜在过去的一小时内心律失常三次。他拿着电脑奔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白大衣还有一颗扣子没扣上。他立定,胸前的口袋上方,几支凌美的笔帽和胸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音。

他正低头扣扣子,病房的门打开了,明楼站在门口,一身西裤衬衫,马甲扣得整齐服帖,领针袖扣取掉了,袖子翻折着挽到与手肘齐平。他看到人,点点头:“庄恕,来了,辛苦你,大半夜把你从家里叫回来。”

庄恕摇摇头,和明楼一起往病房里走:“没事,明董事长是我的病人,什么时候过来都是应该的。”

病房里已经立了几位医生,看到庄恕,各自把手里拿的检验单递过去,他不多言,接过来,径直在一边的桌前坐下,休眠的笔记本电脑掀开,唤醒后直接划到其中一张桌面,上面密密麻麻铺满的全是与明镜病例相关的文献,手术记录,邮件备份。

庄恕一样一样核对查看,然后算着时间准备给Tisherman拨一个电话。取手机的间隙,他低头抬头,明楼半侧半背着身立对着庄恕立在病床边上。庄恕的余光扫过明楼的鬓角,依旧是整齐的。然后视线下移,他看到明楼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握成拳,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掌攥穿。

庄恕下意识的想要移开目光,正巧电话接通,也就回过头去专心和Tisherman说话,讨论良久结束,挂断电话抬头的瞬间,明楼也正向他转过来。庄恕看到的这个人,便是眼里的疼痛和焦灼呼之欲出,但他依旧有明楼得体的冷静,还有绝大多数家属难持的镇定。他面色平稳,开口也压着点情绪,只问出三个字来:“怎么样?”

庄恕有些不忍,停了几秒,还是说了:“是一个信号,只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明楼很快明白,深吸口气,又缓缓叹出来,握拳的手稍松了松,“但也不一定是在变坏,对吗?”

“对。”庄恕看向他,点了点头。屋里显得安静,其余几个医生不知什么时候退出了病房,站着的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就可以了。”明楼静了几秒,微微动了动嘴角,仿佛尝试勾出一个笑来,然后声音转低,气流声进进出出,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那就可以了。”

 

庄恕在明镜的病房坐到天亮,多数时间还是埋首电脑文献,分了一半的心关注着明镜的全监。明楼依旧坐在明镜床边,微弓着身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笔记本上做事。庄恕和他说了一次到桌上来,明楼只说不用:“在这边离她近些,主要是我,心里踏实。”

他和明楼等到清晨护工走进病房,然后各自收拾东西离开。庄恕早上有门诊,明楼有八点的课。

他们在电梯里道别。庄恕看了时间,觉得还早,索性在上班前去一趟ICU看看几个自己的手术病人,门诊前正好还能去食堂慢悠悠地吃个早饭。

立在ICU的值班护士台,庄恕把病历夹一页一页一本一本翻过去,指标过眼过脑。他身后的病房里,有人出生入死,有人死地后生,有人堪堪脱险,有人每况愈下,也有人已经挣扎在生存线上很长时间。生命的跌宕起伏在他手底下的报告单上简化成静态的图像,方正的表格,机械的数据,还有几个加号,几个减号,向上向下的箭头规整又零星地排布纸上。

就在庄恕看完最后一份病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明镜的病房里,三人当中一人还在睡着,两人保持清醒。昏迷和恢复意识在医生的眼中可以用系数来划分,但不论医生还是家属,他们所看到的,能感觉到的,都不仅仅是数据那样直接甚至暴力。

庄恕和明楼偶尔交谈,手头上做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事情。可又有谁能说,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一种共用的支撑?患者对家属,家属对患者,家属对医生,医生对家属,患者对医生,医生对患者。那间病房里,有人还不能说话,有人在工作。可就像明楼说的,他坐得离明镜近些,其实于昏迷的明镜而言,不管她能够接收到多少关怀,至少明楼自己能觉得好过一些。

就像在一个个不确定的数字面前,明楼向庄恕求证一个其实不言自明的概率问题,但只要那刻立在病房里作为权威的他说一个“对”,不论医生还是家属,在当下都能觉得好过一些,代表着希望的那粒火种似乎就能离他们更近一些。这并非自欺欺人,而是安慰。

不知为何,庄恕突然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盒子。那个古老的故事告诉世人,战争、饥馑、衰老、疾病、悲伤、疯狂、恶毒、欺骗、冲动,全都离开了盒子,但希望却被留了下来。所以人的一生,其实永远都是在苦难中寻找希望。

 

庄恕更新完最后一条医嘱,把病历夹递还给护士,刚转身打算离开,听到身后响动。他下意识的又回转去看,其中一间病房的玻璃移门开了,凌远从屋内走出来,戴着口罩都能看到他满身的疲惫。

凌远正低着头摘一次性无菌帽,没注意立在前面的人,直到庄恕叫他:“凌院长?”

凌远听到声音有些惊讶,刚扔了帽子,手套摘了一半:“庄教授。你也有急诊手术啊?”

“不是急诊手术。是明镜突发心率不齐,我就过来看看。从十二楼下来,想着吃饭有点早,顺道ICU看一趟之前的几个手术病人,一会儿还有门诊。”庄恕答他,看着凌远脱手套的动作,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不自觉地蹙了眉问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一直在这儿啊?”

“嗯,从手术室出来,就在ICU里。”凌远脱了身上的隔离衣,接过护士递来的病例夹更新医嘱,然后和庄恕一起走出去,“早饭?”

口罩摘掉之后,凌远一张脸显得苍白。电梯门方一合上,庄恕就忍不住接着问道:“一个止血手术,就算情况再复杂,也不用你在ICU待一晚上吧?情况不好?一直在做急救?”

凌远松开拧着眉心的手指,使劲挣了挣眉毛:“庄大夫,你哪科的?”

“啊?”庄恕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一愣。

“你哪科的?”凌远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庄恕看了看凌远脸色,小心答他:“心胸外科啊。”

凌远黑着一张脸继续问他:“你的专业领域呢?”

庄恕不明所以,院长问什么他只好答什么:“心肺联合移植,肺和纵膈恶性肿瘤的治疗。怎……么了?”

凌远看他一眼,在电梯门开前撂下最后一句:“那么,你这位心肺联合移植专家,又不是肝脏移植专家,你管我做一个止血手术在ICU待几个晚上?”

庄恕看着大步往食堂去的人,顿了几秒,而后赶紧跟出电梯。他吃不准凌远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是玩笑,但他脸上的沉郁是真的,没有丝毫玩笑神色。

 

“怎么了?”庄恕端着餐盘在凌远对面坐下的时候,凌远已经拿着勺子在粥碗里画了几轮圈了。

“什么怎么了?”凌远抬头看看庄恕,再指了指他的餐盘,“胃口不错。”

庄恕看了一眼自己端过来的食物,豆浆,小馄饨,煎蛋,还有一屉小笼包,这个饭量实在太正常了,反倒是坐在对面的人,一碗白粥加一小碟萝卜干,看起来少得可怜。

“胃口不好?”庄恕瞥了一眼凌远的动作,勺子转得勤快,却不见他往嘴里送,于是默默改了口,声音放到最低,“胃不舒服?”

凌远闻言,总算往口中送去一勺白粥,第二勺停在嘴边,又动不了了:“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以前有个小病人叫平安?”

“嗯,那年中秋国庆一起过,你带着他看烟花,后来年年给送月饼的那个?”庄恕点头,拿一根吸管搅着豆浆杯底的白砂糖,突然意识到什么,“昨天晚上,你说大出血送进来的那个老患者,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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