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25[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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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庄恕静静地站在窗前,办公室在七楼,不算太矮的高度,即便周身高楼栉比,但也已经足够可以看到一隅城市的五光十色。车来车往,华灯初上,霓虹流转,暮色已至。

于曼丽送来黄志雄做的点心安安稳稳地放在桌上,它们显然是才从烤箱里出来就被装盒装袋送过来的,直到现在还有些热度,再加上从盒盖缝隙里漏出来的一点烘焙香气,竟然成了此刻这间屋子里仅剩的几分温存。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庄恕身后的电脑屏幕却亮得瘆人。屏幕上的邮箱界面是凛冽的白底黑字,一封邮件的最后,超大附件里躺着一只文件夹压缩包,那是修彤的病例。中心医院前院长,中心医院现院长傅博文的老师,修敏齐,他先心女儿修彤的病例。

三十年前,这两个人一手掩盖并栽赃了一起医疗事故,致使无辜的护士因为莫须有的渎职离开岗位,继而失去所有的名誉,精神失常,选择远离尘世的晦暗肮脏。

半年前,庄恕带着澄清这件事情始末的愿望回到上海;几天前,最后一点希望灰飞烟灭。而现在,中心医院院长的一个电话,就想要当年眼见着妹妹走失,母亲自杀的孩子放下往事,走进手术室,只是单纯地做一名技艺精湛的医生,主刀这台被誉为医学界珠穆朗玛峰的心肺联合移植手术。庄恕看着那个超大附件,只觉得可笑。

上学的时候写论文,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我们假定人就是人,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合乎人性,那么你就只能以爱交换爱,以信任交换信任。”当时庄恕在正文里引用了这句话,然后写,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并不是说,爱与信任作为人性组成和传达的部分有其余诸物都无法企及的高尚;而是说,如果以其它任何东西,诸如金钱也好,道德也好,传统也好,去交换爱和信任,那么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就是一场人性的崩塌。

写论文的时候他想的是,十余年前自己已经目睹过一场崩塌,而那一次,他用了太长的时间来修补并正视自己身体里的碎片,但愿往后的生命中,能有足够的幸运去避开其它的。然而今天,又一场崩塌在它面前发生。所有想到的,没想到的,全都发生了。

庄恕在窗口又站了一会儿,回到办公桌前,嫌恶地避开台式一体机的屏幕,转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把明镜病例的最新报告全部过上一遍,又从数据库里捞出几篇文献浏览注记,终于打算回家。而当他抬头准备将台式电脑关机的时候,那封带着修彤病例的邮件还是直接撞进了庄恕眼中。

他身体里的悲哀和愤怒仿佛一股气流,从头到脚在血脉里乱窜,庄恕闭了闭眼,关掉了浏览器,鼠标在放到“关机”二字上时,却又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十几秒,终于放弃,使劲抿了抿唇,颓然泄了一口气,把身体狠狠往后砸去。再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打开邮箱,点开下午收到的来自中心医院的邮件,下载附件。

他盯着桌面上新多出来的那个已经解锁了的文件夹良久,关机离开。

 

早查房还未结束,庄恕就被医院广播叫去急诊会诊。才跑到一楼大厅,他迎面看到从门外匆匆折返回来的明楼,二十分钟前,他们刚在明镜病房里的昏暗光线中有过简短的交流。庄恕有些诧异地和明楼点头打了个招呼,却因为实在情况紧急,他顾不上其它,迅速往急诊抢救室去了。

“庄大夫您来了?”急诊当班医生看到他,指了指床上的人,语速飞快,“车祸,货车碾的。伤员左侧九根肋骨骨折,右侧三根肋骨骨折,胸骨骨折,右肩胛骨骨折,胸片已经出来了。”

庄恕从病床前直起身来,收起听诊器,绕到读片灯前,蹙着眉看了一会儿:“更麻烦的是,他支气管塌陷,主动脉夹层裂伤,还有大量血气胸。”

语音才落,监测报警,急诊医生立到床边:“庄大夫,患者血压忽高忽低的,控制不住。现在氧和恶化,呼吸窘迫。”

“庄恕?”凌远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怎么来了?哦对,你今天上午门诊,路过?”庄恕自问自答几句,并非真的询问原因,只作打招呼,人才转过来,看到凌远,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凌远不答只问:“怎么样?”

“胸片提示左侧白肺,还有他的呼吸问题,应该也都是支气管塌陷导致的。”庄恕迅速又默声地吐了一句Damn,叹着气闭了闭眼,然后又拔高声音问一旁的急诊医生,“叫骨科雷医生和呼吸内科张主任了吗?”

一边立着的护士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骨科叫了,呼吸内科这就去叫。” 

“也别让他们下来了,请他们直接去手术室做准备,麻醉和ECMO体外人工心肺同时做,先改善呼吸窘迫。”庄恕立定在读片灯前没有回头,“下病危通知。他的家属呢?到了没有?”

“不知道。我去问问。”急诊医生转身就走,被凌远拉了回来,“凌院长?”

“家属到了。”凌远顿了顿,再跟一句,“就在外面。”

“好。”庄恕应了,转身打算和家属说话,一抬头竟然看见明楼就沉着脸立在半拉开的隔离帘外,背着手,看着里面的忙碌,立成了一尊雕像。

庄恕一惊一愣,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再仔细看了看床上的人。果然刚才一眼过去即觉得眼熟,现在认出来,这个患者不是前段时间频繁在明镜病房碰面的明诚又能是谁?

明楼朝着向他走过去的庄恕点点头:“我就是家属。”

庄恕看着明楼眼底翻涌的情绪,心里不忍加剧,还没开口,护士已经把病危通知单递过来。明楼接过来,第一次在签字前险些握不住笔,第一笔下去,垂着的那一竖险些冲破纸面,他定定神,签完了字,然后道:“天冷,手指都有些不灵活了。”

室内的空调运转良好,庄恕精神高度集中,后颈处已经有层薄汗。他貌似不察,只接着道:“那现在我就去准备手术。等伤员的呼吸窘迫改善以后,我会先配合呼吸内科内镜下在左主支气管放置支架,等血压和氧饱和度稳定后,再修补主动脉夹层裂伤。骨科那边……”

“我直接签字就好,你现在说我也实在没办法全部理解,我相信你。” 话未说完,明楼就打断他,顿一顿,又补上一句,“拜托了。”

“明先生,请您跟我来签字。”一个护士走近来,明楼跟着去了。

庄恕目送明诚的轮床推过走廊,又将视线放在了明楼背影上,长长出了口气,对凌远道:“明镜现在还是那样。”

“他是明楼。”凌远知道庄恕说的是什么,顿了半秒,又抬手拍拍他的胳膊,“一会儿谭宗明会过来。明诚就是在去给谭宗明送文件的路上出的车祸,他已经知道了,刚才还问我来着。你准备手术吧,我去给明楼解释,等老谭来了再走,不耽误门诊。”

“从我大姐到阿诚,你觉得这还是意外吗?”明楼签完字回来,声音和叹息齐出,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焦灼,而当一闪即逝的冷笑过去,眼底只留下愤怒和自责,“我大姐的车祸,我当时只认为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根本没做他想,现在看来,是我疏忽了。”


tbc.

ps. 病例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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