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28[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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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凌远夜里醒过几次,有断续的意识,对身侧椅子上亮着的电脑屏幕有印象,也知道庄恕进出过病房,帮他换过药,在他的床边趴着睡着。凌远彻底清醒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大亮,一睁眼,看见庄恕正俯身帮他扣病服的扣子。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纠结着是不是要继续阖目装睡,才耽搁了两秒,庄恕就已经看到他睁眼。

“醒啦?早上好。”庄恕给凌远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然后把为了检查手术伤口掀开一角的被子轻轻盖了回去,“一会儿护工过来,扶你起来走动一下。伤口开始疼了吧?”

“还好,不太疼。”凌远想着再疼也疼不过昨天中午那一下,又不自觉地笑笑,而后注意到庄恕白大衣整齐,里面的衬衫也换过了,微蹙了蹙眉,“几点了?你昨天晚上睡了多久?”

“对我而言足够了。”庄恕笑笑,在床边坐下,开始收搁在椅子上的线和电脑,“现在快九点半了,我已经查了一圈房回来了,你才醒。”

凌远抿着嘴笑一声:“嗯,查了一圈房,顺便把李睿的工作也做了。庄大夫效率不赖。”

“要不凌院长把我调过来管床?”庄恕扬了扬眉毛,“虽然科室不同,但一个轻症病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可不敢。把你调过来管床,我怕庄教授的病人家属去局里告我以权谋私。”凌远眨眨眼,“庄教授今天不门诊几台手术呀?”

“上午两台下午两台,都是常规手术,可以整点下班。”庄恕拿着电脑站起来,“不过我今天晚上四线on call,你觉得我是在这儿值班好,还是在办公室值班好?”

凌远看向他,一边笑一边道:“庄医生你今年贵庚啦?还要我陪你值班?”

“比你大点儿。手术去了。”庄恕耸耸肩,已经走到门口,又折回病床边,小心地握了握凌远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凌远看着他,不说话,反手握了上去。

庄恕这才笑出来,再用上几分力道,然后松开手直起身:“走了。”

凌远看着庄恕走出病房,脸上笑意还未散去,床边手机屏幕上就落进来一条李睿的消息:

“凌院长,十分钟前平安再次发生大出血,我认为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刚刚才联系上程明,他不在上海,但已经买了最快的机票赶回来,如果飞机不晚点,下午应该能到。他请求我们让他见平安最后一面再拔管。”

凌远长出了口气。自从他将平安的肝源申请撤回,他就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天的来临。无力与悲伤仿佛已经在咫尺之距停留多时,就等着一个最后的通牒,然后即能破除所有由希冀与祈祷堆砌起来的阻挡,迅速渗透进身体里。

当然,都是意料之中的必然。生命的消逝,还有情绪的侵蚀。

 

凌远的病房在住院部十二楼走廊的尽头,房门正对有一扇玻璃窗,非常干净,晴天白日里就显得这一片敞亮。

这天的日暮时分,深紫色的晚霞一片接着一片,云层斑驳,是罕见的美。庄恕就是在这一片无际暮色前接到修敏齐的电话,手机那端的人声音嘶哑苍老,将恳请变成指责,一字一字逼得庄恕浑身发抖,目之所及,几乎滴出血来。

荒诞,哀伤,愤怒,悲恸……身体里深潜了三十年的所有的疼痛,在听到电话那端清晰的“张淑梅”三字后彻底爆发。

“你不配提我母亲的名字!”

“我有情感。我是人,我不是神。”

“我要的只是一个道歉。”

“那么,不好意思,这台手术难度太大,我恐怕无法完成。”

“两年前在新加坡胸外年会上直播的那台心肺联合移植,我有美国移植界最顶尖的手术团队配合。今天,我的手术团队都在美国,而这里的条件恐怕无法支持我完成手术。”

“修敏齐,你重名誉,我庄恕也重名誉。你放不下名誉,我也放不下名誉。如果完不成这台手术,以至名誉受损,这个风险,我恐怕担不起。请你理解。”

然后电话挂断,庄恕几乎将手机嵌进掌心里去。他竭力深呼吸几次,稍平静了一点,准备去病房看看凌远。谁知才一转身,他就看到凌远立在病房门口看着他,一身衬衫领带白大衣,头发也已经整理过。

 

“你这是,要干嘛去?”庄恕吓了一跳,“伤口还疼着呢吧?”

“上午比较疼,下午睡了一觉,起来以后好多了。”凌远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李睿刚才打电话给我,平安已经走了,程明……哦,他的领养人,也是监护人,考虑到平安生前曾表达过捐献器官以及遗体的愿望,同意捐献他的器官。已经确认过了,他的心、肺、眼角膜都符合移植标准。遗体马上要送中心医院准备移植,我要亲自护送过去。”

“心肺?”庄恕一怔,随即一双手无可控地有些发颤,他闭了闭眼,努力保持冷静,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中心医院要我过去给修敏齐的女儿做肺移植手术?”

“我知道。昨天平安的指标已经很差了,今天早上再次大出血,今天下午他的监护人已经确认放弃治疗。按照器官申请顺位,符合条件的,中心医院的修彤排在首位。”凌远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不动,“中心医院那边两次电话联系我,希望你能过去主刀这台手术。我,我和他们说,作为院长,我不会强制指派我院特聘医生去别院会诊或做手术。如果他们要请你,要亲自和你联系。”

庄恕一顿,抿了抿嘴,似不置可否:“我刚才打电话,你都听到了,对吧?”

“嗯。”凌远点头。

庄恕眼眶发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去做这个手术?”

凌远被那一双目光逼得不忍再看他,静了许久,才深吸口气道:“我作为平安的首诊大夫,一次移植两次止血手术的主刀医生,是真的希望他健康的心脏,肺脏,角膜,能够遂他所愿帮到几条生命。而按规程条例,你是外聘专家,人事关系不在第一医院,院里并没有权力要求你必须接诊哪个病人。”

庄恕神色微动,稍拔高了声音:“我现在问的是你,不是医院的条例。”

“我不知道。”凌远低了低头,沉声吐出四个字,再开口,话音里有些隐隐的颤抖,“但是,如果今天是许乐山躺在手术台上,等我去做一台只有我能做的手术,我想我……”

“凌远。”庄恕听到“许乐山”这三个字,心脏的某处从方才的情绪里幡然醒来。他突然觉出自己的残忍来,于是迅速打断正说话的人,不让他继续下去。

凌远闻言抬头,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腹部的伤口有些疼起来了,但还是勉强对庄恕勾了勾唇角:“你知道,只是作为我自己,我甚至不希望你去做这个选择。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从来不知道这两个病例,我宁愿你现在就在几千公里以外的某个医学中心开会作报告做手术演示,而不是在这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虽然我没办法立即把你送上飞机,但我可以立即给你办入院手续。我会和中心医院那边说,庄恕教授突发身体不适,已经请来各科会诊,病因尚不明确,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但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的确无法胜任一台完整的心肺联合移植手术。”

庄恕静了静,看向凌远,像是问句,又仿佛自言自语:“真的。”

“真的。”凌远把手机拿出来,“我现在就可以立刻通知急诊。”

庄恕握住凌远的手腕,居然笑了:“凌院长这样……”

“这是第一医院,不是中心医院。第一医院的院长是我。即便只是疲劳过度,或者血压不稳,晕眩,也是不适合主刀一台超高难度的手术的。”凌远平静地看着他,“况且傅博文也是肺移植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你不去,他自然会主刀这台手术。”

“你虽然不是胸外的,但你也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庄恕望进凌远的一双瞳孔里,一字一顿地道,“肺移植和心肺联合移植之间,恐怕隔着一座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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