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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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蔺晨方赶来立定,身上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意思。他目送程皓离开,才转身问凌远:“怎么了?”

“本来是叫他过来谈事的。忘了和你讲过没有,我想让杏林分部和一个私人牙科诊所合作,就是他的诊所。”凌远避重就轻,惋惜地一叹,“结果被我睡过去了。算了,下次再说吧。”

蔺晨眉心不松:“我问你啊,你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痉挛有点严重,输个液压一压。”凌远淡淡解释,绝口没提一句胃出血的事。

蔺晨点点头,略过凌远的玻璃胃,再瞥一眼他右手上扎眼的白色敷料:“那手呢?”

……凌远顿了半秒,作若无其事状答他:“衣服挂掉了杯子,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

蔺晨再点点头,却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在这儿站下去。他扫了一眼正皱在沙发一边的毯子,将将出口的几句话也咽回去:“那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休息过了,想说什么说吧。”凌远仰头,看见依然立在原地没动的人,鼻间嗤的一声笑出来,虚抬脚踹了踹蔺晨的小腿,“真休息过了,好端端睡了一觉。倒是你,大半夜的还特意跑过来,串门啊?”

蔺晨再静了几秒,终于长叹一声:“黄志雄有肝硬化。你知道的,很多年了。我想……可不可以请你看看他?”

“我可以看他。但是,”凌远只是安静地抬眼看他,脸上如薄雪覆盖的冻冰湖面,看起来并不坚硬,也不拒人千里,几乎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再过了几秒,他这么问他,“你还记得西蒙娜·薇依吗?”

 

读书的时候凌远在伦理课上曾因西蒙娜·薇依写了篇三万多字的文章,也许至今还是那门课的作业范本。他几乎详细地一条一条驳斥了她的主张,比如她曾依照来生活的“把其他人的伦理要求置于优先地位的原则”,她曾探究的“人类亏欠彼此的性质和局限”,以及她说过的,“我们没人拥有权利,但我们每个人对别人都有着近乎无限的责任和义务”。

那时的蔺晨不觉有他,只是和他人一起震惊于这个年仅十五岁的青年——严格来说还是青少年——的逻辑和才华,如果他不学医,他应该去念哲学的,同样没人能学得过他。医学生写的论文在哲学学报上发表,虽然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奇闻,但至少足以让人记忆深刻。蔺晨自然知道他在讲什么。

但此刻,凌远提起她,不必再多说一个字,聪明如蔺晨就明白了他想要表达什么。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太感同身受。他或许在帮他。

黄志雄刚回国时的生活方式,一次一次的“见义勇为”,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全不在意地去服务他人,补偿外在。蔺晨知道自己现在所做所求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想要补偿的对象,无非这一位。虽然他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欠他什么,正如黄志雄从来也不欠任何人任何事。

这是他的自救。

“嗯。”蔺晨只应了一声叹息。

 

贺涵接到程皓电话时,谭宗明正在不遗余力地嘲笑他当时头脑一热就从B&T辞职这件事,辞了职居然还全身心投入恋爱,结果留下一屁股麻烦。哪怕它当时临走拱手相让了一大部分的客户,B&T最近依然上蹿下跳地回头来抢,主意居然都打到谭宗明头上。可惜谭总贺总私交过好,自然来给他通风报信。

不,通风报信不至于,煽风点火倒可能是真的。

“某位高级项目经理今年要升副董事了,打你的主意,大概为了做出惊人业绩来吧。蛋糕就那么大,她要更多,可不就是得来抢。”贺涵浅淡地摇头,不冷不热地评价一句。

谭宗明听他这么说,心里相当有数:“你什么打算?”

“除了晟煊,别的也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没想到她会做到这地步。”贺涵将手放下,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磕,“是我有些大意了。最坏的情况,那就当是买了个教训。生意场上大年小年总是有的,这点你比我清楚。”

“最坏的情况?那也是你事到如今还不想做绝,几乎也是让给她的了。要不是B&T,对方换成辰星试试,贺总还能这么仁慈?”谭宗明喝掉最后一口普洱,提起茶壶再往自己杯中添到半满,“你可以不在乎丢客户这件事本身,但是一个客户两个客户全走了,会有一个连锁反应。”

“我知道。”贺涵也提壶往自己杯中加水,“我是真没太在乎。再说,她拿走的客户,能不能吃得下,也不是三两天就看得出来的。她能吃下,那我真心实意地祝福她;她吃不下,我也帮不了她,该是我的还会回我这儿来。”

谭宗明扬扬眉毛:“这算什么,情分,补偿?不像你啊。谈恋爱谈的?”

“可能吧。但是,这么多年了,我补偿她?”一个反问就是否认,然后他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也不避讳径直接了,“我接个电话。”

“你哪儿呢?”听筒那端的人开口就嚷嚷。

谭宗明显然也听到了,没忍住笑一声。贺涵耸耸肩,回道:“徐家汇。”

“徐家汇哪儿?”程皓显然不满意,“徐家汇那么大。”

贺涵只好答他:“港汇恒隆。”

“你在那儿别动,我这就来找你。”车门一开一关,动静不小。

“你来什么来,我和客户早茶呢。”贺涵无奈。

“没事没事,你吃你的。”程皓显然来定了,“我到星巴克,你吃完来找我哈。”

 

蔺晨忙完一轮早班,提着早饭来找凌远。办公室窗门大开,清洁已经来过,沙发上的毯子不见踪影,凌远夜半躺过的褶皱也全部抚平。

“你不用拿外卖来贿赂我。”凌远在电脑上打字,趁喝水的间隙才抬眼看了看他,“你到时直接让黄志雄来找我好了。不用挂号,约个时间,来办公室谈。”

深夜压抑多时的沮丧一扫而光。他心里有感激,于是毫不吝惜自己的表情。凌远看到那些微妙的波动,终于还给他一声叹息:“你知道,我夜里一点没有拒绝的意思。”

“我知道。”蔺晨拆开打包袋,将食盒一样一样往茶几上摊,然后抬起头,满脸有分寸正好的挑衅,“你就是针对我而已。”

凌远不接话,低头看文件。

“我以前觉得人生的意义很简单,后来才发现人生其实是由无数的无意义组成的。”蔺晨垂手立定在茶几边,静了几秒,继续自言自语,“但我总是想要为这种无意义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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