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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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凌院长你回来啦。”歪在沙发上玩电脑的程皓仰头看了看走进来的人,算是问好。

凌远回办公室一路心里还记挂着家里那个等待投喂的小朋友,摸着手机打算写消息,结果一开门就见着人,反而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你门没锁咯~”程皓翘翘脚,一截白细脚踝在裤管下晃,“我还不至于撬门吧。”

“是吗?那可能中午急诊,走得着急忘了锁门了。”凌远看着人摇摇头,“你都能进来,就不怕别人进来,看到你这半躺不躺的,像什么样子。”

“那有什么,我就说凌院长喊我过来听训呗。”程皓收了电脑,坐起来观望一身刷手服白大衣似乎并没有下班意愿的人,“你今天能下班了吗?”

“我今天要加班。”凌远抬手看表,说着就叹口气坐下来,随手掀了掀摊满整个桌面的文件,终于从纸张下方找出鼠标来,“你今天回去自己吃饭吧。”

果然。程皓飞速吐了吐舌头,然后看到凌远拧在一起的眉心:“凌大院长,事儿再多也放宽心好不好?别老皱着眉,老皱眉你也不怕头疼。”

“放宽心?我放宽心那你来。”凌远一手点点桌上那些文件,另一只手下意识就掐上鼻梁,“不经念叨,还真是有点头疼。”

“头疼?”程皓眼皮一跳,丢下电脑跳起来就往凌远办公桌后绕,“欸你撒手,我来给你按按。”

“没事,就累的……”凌远话没说完,即被程皓一把拉到椅背上靠好,娴熟地找到穴位就开始掐,一时有些好奇,“你还懂这个?”

“那当然。”尾音有些细微的上扬,“凌老师,我也不是只会拔牙和蹭饭的。”

 

凌远觉得身后这人,啰啰嗦嗦念念叨叨,分明有意炫耀却又带点羞赧,若隐若现的小羽毛虽然及不上真正羽衣华丽锋芒毕露的贺涵半分泰然自若,但也可能因为常在一起喝酒,自然而然带上一点潜移默化的孔雀影子。而那洋洋得意却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姿态,其实可爱得不得了。

绷了一下午的精神终于片刻放缓。凌远其实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关乎自己与程皓的关系和相处间的是不是过于亲昵与莫名快活,但当下疲惫侵蚀,他实在无暇仔细思考那些转瞬即逝的琐碎,因而将其搁置,然后任自己被那一口收敛了很多的小京片儿带得笑出来:“……是,你还会洗碗和拖地板。”

程皓也不恼,反而还有点两项技能被官方认可的兴奋。他仗着凌远背对着自己什么看不到,兀自扬扬眉眨眨眼,手底下依然认认真真地按着,仿佛大猫翘起尾巴在空中扬过来扬过去,而后迅速安稳妥帖地收好,再抿嘴抬头,收起大拇哥握个拳,就还是一副乖巧模样:“这样的话,过段时间你还会发现我更多优点。”

一日之间难得撇开思虑的近乎碎片的放松时间,凌远乐得程皓作无辜,故作不察,继续笑道:“比如呢?”

“哪有自己说出来的?不比如。”程皓的手从凌远后脑一路慢慢往下,刚落到凌远肩膀上就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欸你这肩膀硬得很啊!”

“手术室一站一天,办公室一坐一天。”凌远闭着眼回怼,也没好气,“你倒是软一个我看看。”

“我这……”空气里顿生玄妙的安静,几秒后他们一起破功,程皓笑得几根手指搭在凌远肩膀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打晃,压着声音挣扎地说一句,“我要不还是算了。”

 

明明是无聊的玩笑,可凌远一时耽于这种太久没有过的开怀大笑中。而程皓几乎被周身空气溺进去,那并非沉沦,而是陷落。

他的指尖还带着凌远后脑和脖颈的温度,他的手掌还停在凌远骨骼嶙峋的肩膀上,往后一点是肩胛骨,往前一点是锁骨,他隔着衣料看到,形状全都漂亮。

十年前,他在外科学通识课的教室里看讲台上那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穿着白衬衫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图,却从没想过今天。

如同新生的行星第一次见到来自太阳的光。被惊艳,被击中,被覆盖,很亮,温度也烧灼起来,自然瞬间堕入难以自拔的喜爱。想要表达,却没有表达的资格。光源实在太遥远,距离以年计量,他无风可乘,无从追逐。身体被禁锢在原有的引力轨道之内,他装满喜爱的心在背阳的地方,承担全部的黯然。之后年复一年过滤沉淀,心思一如既往,简单却有结实的分量。

此刻他听见自己心里的清晰的欢呼,又看到自己的具象的恐惧。几个月前的偶然叠加起来,他一夜之间告别原先的生活,摆脱轨道的引力。他因为某种失控终于来到凌远身边,却害怕自己再也走不出不来——未来茫茫一片,亦无结局可期,比之前的那些年更令人折磨。

他珍视自己和凌远之间的每一秒停留与流逝,即便等待的时间艰难不易,至少还有一份持续延展的观望的念想。他想自己与凌远之间相距甚远,那时的观望至少让他感到安全,到如今,有些东西近在咫尺,什么都没开始却又像已经到了失去的边缘,如何才能再进一步。

 

事实上到了纽约,贺涵整个团队的日子反而过得不如国内紧迫。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剩下的无非继续细化,寻找并填补可能的疏漏。贺涵胆大,但不莽撞,做起事来极稳,所以准备行进到这一步反而不需要焦虑。

正式开会的前一天,贺涵放手下的那群顾问出去玩,自己再过了一次已经改过几十遍的PPT,然后居然有些闲来无事,索性拎着手机去健身房。

电梯里收到庄恕拍过来馋他的一虾两吃,那时正是纽约时间上午十点。电梯门一开贺涵即按捺不住地把电话拨过去,张口就是一句“又是这么晚才吃饭?”

“还能自己做上饭,那就是不错了。”庄恕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正从电饭煲里盛饭,声音于是听起来远远近近,“明天打硬仗,今天不忙?”

“越是明天要打硬仗,今天就越是要放松一下。我还好,不像你,天天打仗。”贺涵振振有词。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紧张。”庄恕在手机这边窸窸窣窣地笑,几乎可以看到半个地球之外的人说着话是如何摇头晃脑,知他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准备放手一搏反倒显得潇洒。

“紧张既然没用,那还不如不紧张。”大面玻璃透进来一片敞亮,健身房中又只有贺涵一人,他便也任自己高高兴兴地笑,戴了耳机三两步跨上跑步机,“欸,上海天气怎么样?”

“四五点的时候下过雨,现在已经晴了。月亮见不着,星星倒是有。空气还不错,也不太热。”庄恕在桌边坐下来,顺便揉了揉蹭过来的汤圆的头毛,“来,给你爹叫一声。”

于是汤圆听话地冲着听筒嗷了一声。庄恕等着听筒那端的人笑完,再问他一句:“纽约天气好吗?”

“纽约啊……”贺涵眯着眼,面光抻了抻肩膀,“艳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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