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08 [贺涵/庄恕]

一个目录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有人因信仰而做医生,有人因物质而做医生,有人因名声而做医生。穿上白大衣,有人为了他人的希冀,有人为了生命的好奇,有人为了自己的恐惧。

那么庄恕,你呢?你为了什么做医生?穿上白大衣,又是因为什么?

仁合住院部顶层走廊到底,从防火楼梯过去,有一座四向天桥。一端连着住院楼,一段连着行政楼,一端通往天台,还有一端连结的路还没有打通,那是一栋新建的移植中心大楼。

天桥日常几乎没人去走,而庄恕就在这座天桥通向移植中心大楼死路的逼仄走廊底部,安安静静的,从日暮站到天黑。

傅博文为修敏齐女儿手术的事来找他。三十年,庄恕终于再一次张口谈论往事。摊牌的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他言语平稳,陈述冷静,然后数着自己的呼吸,注视对面一个本就将将支离破碎的人,在几秒内因为震惊,几乎瓦解。傅博文转身离开的背影颤颤巍巍,庄恕很快想到,也就是三四天前,这个现在走路都已经不稳的人,还想要在无影灯下再拼一台心肺伤抢救。

然后是陆晨曦。她为傅博文的事来找他,开口就是医德审判,接二连三,愤怒失望还有鄙夷。庄恕正着脸看她,脑中的词汇无非是天真,幼稚。他一分神,却不知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竟然还有些羡慕她的无知。然后他还未开口就先点了头。我的确卑鄙无耻,的确心理阴暗,的确算计排挤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如你所愿,我端着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内心道德败坏。你满意了?

傅博文问他你想要什么,陆晨曦问他你想干什么。庄恕看着自己因在没有暖气的地方站了太久而冻得发红的手,太阳穴内神经拉锯,一阵一阵钝钝地疼。他的手指上,每一处茧和疤的位置都是一个顶尖外科医生的清晰标记,但他对着陆晨曦的每一句自戕,又都令自己觉得茫然。如果有一天人真的麻木至此,我又会变成什么样?

晚霞退去,夜色铺天盖地。庄恕看看时间,从走廊深处离开,穿过另一条走廊,立到一间病房前,刚打算抬手敲门,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

 

贺涵这一下午病房里先来了Adam,趁着中午跑过来聊上几句。然后是罗子君,去深圳之前带着平儿来问个好再道个别。最后是老卓,手里一左一右提着鱼汤和寿喜锅。这分明是晚餐点,店里通常最忙的时候。

“你怎么?”贺涵诧异地先看见熟悉的小焖烧锅,再看见人。

“你的那位Adam先生在我店里打电话,你猜我怎么知道的?”老卓把锅子打开,餐具搁下,先给他盛出一碗鱼汤来,“不过看样子你也没什么大事,我店里还有事,先走了。”

“欸等等等等。”贺涵把手中碗放下,“餐具再给我留一套。”

“啥意思?”老卓挑着眉回转来,反倒在桌边坐下了,“你以前可只给一个人留过汤啊。”

“你说唐晶啊?我没告诉她。”贺涵知道老卓在想什么,坦荡荡说了,看着老卓貌似还没听够的样子,只好再补一句,“医生,给我做手术的医生。”

“不够你们两个人吃的。”老卓翘着脚倚在门边。

贺涵身上刀口的疼痛去得很快,不过一天,似乎已经好了大半,于是行动自如地溜达到门边来送他:“够了够了,都给他也行。我今天还吃了点医院送的餐,饿不着。”

老卓很受伤。

 

庄恕就这样闯进了一屋子的香气里。他手里提着一筐砂糖桔,门打开,怔在原地,半天才看着贺涵笑出来:“你把食堂搬病房了?”

“开日料店的朋友,直接拿了两锅来。他的手艺你一定会喜欢的。”贺涵已经在往另一只碗里盛汤,“没吃晚饭吧?快来,人刚走不久,还烫着呢。”

庄恕几乎溺在了这一片食物的温热气息中。病房里不亮,桌上热气腾腾。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比从前还要再往前。有时妈妈不上夜班,就带着两三岁的妹妹在厨房里转。小斌放学回家,桌上摆着一汤一菜。小斌把红领巾拆开丢在沙发上,然后被赶去洗手,再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揭开汤碗上为防热气跑掉的盘子,盘子上凝结的水珠连成串,滴滴答答往桌子上落。妈妈把饭碗和筷子往小斌面前推一推,再抬手给他盛汤,说的也是一句:“快,还烫着呢。”

稀松平常,连口头禅都未必算是。但这一夜,说者无心,闻者却蓦地觉察了其中珍贵。一屋,一灯,一碗,一汤,一饭,一人,一笑。看呐,多么珍贵。

庄恕看着不大的桌上被铺得满满当当,胸腔里的沉郁歘地散开,而那些留出来的空隙迅速填进了一桌沉甸甸的锅碗餐食。他转身把手里自己挑过一遍的砂糖桔搁到床头柜上,那些看着已经不太新鲜了的都在办公室里。塑料小框和桌面碰上,嗒哒一声,声音那么轻,却仿佛带着人的心脏也落了地。

 

老卓为一人食准备的分量的确恰到好处,两个成年男人分而食之显得有些勉强。好在贺涵这一夜本就不饿,而庄恕心里是满的,热的汤汤水水吃下去,身体很快热乎起来,即觉得满足了。

贺涵看一眼几步外的桔子,又看一眼庄恕的一双瞳孔已经在水汽后晃晃亮起,自己一颗心才终于切实地也亮起来。

庄恕昨天晚上的医嘱,让他今天可以下床走动。住院前贺涵无健身房不成活,这两天还真有点躺不住。仁合住院部VIP在顶层,很安静。今天傍晚前,他送走罗子君和平儿就下床溜达,有意避开护士随处走,又不想下楼去室外吹风,于是一下就走到天桥。

然后他就看到了庄恕。天色已经不亮,他站在那条堵死了的走廊深处,只隐约显出一个被白大衣勾出来的轮廓。贺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远远看着庄恕肩背的线条,白大衣的颜色很显眼,然后就是他手腕上偶尔反光的手表,冷冷清清。铺天盖地的孤独。

这是他熟悉的。看到老卓的微信,贺涵转身回病房前,这么想。


tbc.

(最近 em 有点 忙(缩头

评论(39)
热度(176)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