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01

一个目录 春野 夏霜 秋辞



“森林有三百岁,/只有雪是新的。”——里尔克



01.

是一个台风的末尾。屋外还在下雨,秋意渐渐上来了。窗户闭锁,窗帘也拉上,室内的空调开着。雨声因而显得微弱,与此同样稳定的还有空调总机轻微的运转声音。仿佛藏在昂贵腕表里的时间齿轮,它的行进与推动有一个自主的意识,却依然被笼罩在更高层面的凝视之下。

人人身在其中。很多事物的走向,流动,痕迹,消亡,意义重大却微不足道。人间的系统也许在被不断改写,又也许只是一如既往地跟从安排。一个人的争取或抗衡或许伟大,又或许只是跟随世界的变化而作出合理的应对。角色扮演。

这一次离开医院,程皓开始理解蔺晨说到非洲时的表情,也开始理解那些一切如常对一个人的冲撞。出院那天夜里,他和凌远坐在车里有过一次长谈,十分钟前他眼见着凌远在办公室里盯着一份文件走了五分钟的神。几个月前蔺晨刚回来的时候,他特意跑到卫生局去替这个驻非多年的前维和医生申请的特殊人才名额刚刚批下来。后来凌远就是这样解释的,除此之外,半句也不再多言。

但那的确是敞开心扉的一次交谈。诚实地面对自己比接纳一个人的全部面向要难得多,所幸他们的情绪足够耐心也足够,沉默与寂静亦不能消解两颗心脏生之带来的执着。于是他们的言语源源不断,哪怕接下来要花更多的时间去疗愈伤痕累累的精神。不是每一次长谈都是酣畅淋漓的。

 

如同视野清晰可以让人知晓自己的可能性却也看到无穷的局限,祝福的到来总是伴随顾虑与残忍。程皓和凌远,后者永远是承担压力更多的那一个。

他觉得自己被赐予一些就自觉地给出身体和保护,却往往忽略了上帝的一向公平,当然也就忽略了自己被取走的那些。是他的疼痛和根源,他却自然而然地把它视作一种应当受着的生命部分。于是随之而来的压力也就荒诞地成为理所应当。

不是这样的。程皓紧紧拥抱凌远身上的悲悯,带着些神的博大的人格,却又共享着人的虚弱与执着。等待了这么久以至于最后早就不再等待的这些年,他持续地爱着他,所以他能理解。所以他不再阻拦一如既往的凌远。而不论凌远是否意识到,他依然以一己之力担负些什么的同时程皓已经逐渐成为他的出口。他情愿宠他尽全力给他自己能给的,而他亦不顾一切地接住他的一切。他能接住。

 

而这天晚上,出院后一直任凭凌远给他请了长假休息在家的程皓终于如愿以偿。他自上而下俯视一个人,想到多少年前的观望的遥远骤然压缩到咫尺之距,心神翻覆于是难免出现细小晕眩。他看到他的疲惫和欢欣,笃定与期待,一呼一吸间就在凌远带笑的注视里暴露了自己还青涩的那些。

但程皓还是受到了鼓励,他身体发烫,手指却奇迹般四平八稳地拆开了凌远的领带,一颗一颗解开了衬衣的扣子。他有些羞耻又坦荡地承认自己多少年前就想象过的身体终于切实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胸口蔓延的一片难耐的酥麻。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漂亮得多。

当然不是完美的身体,太过瘦削,苍白,但是柔软修长,腹部横着一道手术伤疤——他也是一样的,只是那道伤疤在他的胸前。

有那么几秒钟,他几乎把脸全然埋进他肋骨下方塌陷的腹部,那下面是他自小缺损脆弱的肠胃。他实在是有些小心翼翼,不论亲吻还是抚摩。凌远看到小孩儿急迫又克制的潮湿神情有些好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伸手握住程皓已经铺了层细密热汗的后颈,猛地将他拉向自己。

程皓显然没有防备,身体下坠之后他才惊愕地发现他们就如此相撞,骨骼隔着皮肤和血液碰撞在一起发出坚硬而沉闷的声响,疼痛之外却让人觉得一切都已经落回到地上。全都是真实的。

他引导他去探寻隐藏的奥秘,他在试探之后立刻熟悉起来。他不如外科医生一样对人体了解甚深,但年轻的身体有他独特的活力与热情,本能一旦冲破最末一层躯壳,驱使之下其余任何都显得衰微。后来他进入他的身体,珍惜又狂放地。直至他们连呼吸都融在一起无法分辨,因而便更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彼此的温度和快乐。

有一段安静的时间,程皓听到凌远胸腔里的心率逐渐归于平稳,屋外的风声早已不大,雨还是那样下着。秩序与失序相得益彰,是行为和意识层面交错间无与伦比的美感。他看到一个人向来为人所畏惧的明锐目光朦胧地柔成一汪温泉,也发现他刀刻斧凿的锋利唇形自有不可思议的深刻的温软。

世界对一个人能抵达如何苛刻的地步,以至于当你真的深入其中才发现那么多令人疼痛的误解。身下的人却像是毫不在意,他抬手抚着他后脑的软发,双眼闭阖又睁开,水雾未散,清清澄澄却又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一点一点告知他多年来深藏其中的秘密。他已不必向世界澄清自己。

 

我能给他什么。我还能给他什么。有些问题再问便是老调重弹。而这些问题如果真的容易被解答那就失去了解答的意义。时间也许会给出答案也许不会,但经验和等待才是此刻的真理。

第一医院创新技术研究中心落成揭牌,大外科主任庄恕教授兼任创新中心主任。程皓站在媒体发布厅的角落里,他的前方是一排摄像设备,然后是一片一片的白大衣,讲话的是庄恕,不远处台前坐着的是凌远。

然后他觉得过去多少年困扰他的东西瞬间被打开,如同在崎岖山路上辗转多时精疲力竭而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海。他意识到很多东西不必考量得到或失去,自然也不必追也不用自卑。毕竟如果要和凌远谈距离,那就是在一个中心的落成仪式上,一个人坐在长桌的正中间而另一个人站在机器摄像之后的位置;但除去这些,他打开自己的身体让他进去,他们明明已经亲密无间。

这应当是毋庸置疑的爱。


tbc.

ps. 不会很长 几章内完结吧 最近太忙了qq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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