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13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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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贺涵总算还是没舍得走出厨房,只丢给汤圆一只拖鞋随它自己去客厅里折腾。

看会做饭的外科医生下厨房是一种享受,原本堆在台面上的食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脱离原始模样,分门别类,洗切摆放,第一道加工。这位医生能做最精细胸外的手术,如今立在厨房里也是一派娴熟。所有的操作条理分明,干净利落,精准,自在,甚至还有几分优雅。

“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什么不去当厨师非得当医生?”庄恕看到贺涵目光,笑着耸耸肩,“我姐也这么说。”

贺涵就说:“是啊。你可以做个美食博主当副业,在微博上拍拍视频什么的,只要一双手出镜,就能圈粉无数。”

他们时不时出声交谈,说着说着带出来的话题就回到了从前,比如小时候吃过的某种味道。那是怎样的时光,眼见的又是怎样的拥有特别讲究的烹调,传统质朴的饮食智慧,以及他们早已习惯了的江南的密集水道和东海的渔场:有这么一群人世代生长在这里,直到今天都靠水吃水的丰富食材,它们本身的滋味与魅力。

人的记忆真是奇妙。你自以为早就忘记也从未尽心去记的琐碎细节,隔着几十年,却也安稳地随习惯堆砌在生命基底的某处,不需细想就能无误脱口而出。它们和骨骼血液糅在一起,简单直接地标记着一个人从何而来,在地理上追根溯源又应当归属何处。这就是连结,哪怕去国,复归来,早早告别,再重逢,人这一生,总有些什么永远都无法脱开。

贺涵频频走神,庄恕偶尔抬头看到他眼光迷离也就不再搭话,继续关注自己手下的事。上次这样认真地准备一桌饭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好像没有,不……其实是从没有过。他拿铁锅热了一锅油,用筷子去试,看着挨上了一串小气泡,油温正好。于是挂着薄糊的小黄鱼一条一条贴着锅边下去,香气很快就透出来。因这香气,他的胸口随着煎炸的细小爆裂声渐渐出现了几处温柔的塌陷,情绪开始溢出来,很快淌遍全身。

啊,做饭真使人快乐。潜意识精确数秒,将最后一条炸好的小黄鱼捞出来拭油的庄大厨无声感叹一句。

 

贺涵在庄恕开始焦盐的时候听到门铃声响,去门厅取了他迟到了一会儿的金枪鱼回来,走进厨房拆箱子,身后庄恕接起一个电话,开头就是:“哟,凌大院长?”

贺涵觉得这称谓陌生又有些耳熟,愣了半秒即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夜里在病房庄恕提过的第一医院院长凌远,那个上学的时候比庄恕还狠,手指上的疤一定比他还多的天才医生。贺涵再转身看一看正讲电话的人脸上笑开,随即深吸口气皱了皱鼻子。

“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的?仁合都没几个人知道呢。”庄恕笑一阵,手下将一把碾碎了的香料洒进平底锅,㸆五香的盐粒,他仔细翻炒,又安静听了几句电话,扬了扬眉,哪怕电话那端的人又看不到,“这么说,我被第一医院挖去还能有个胸外主任做了?这位院长怎么那么大方的。”

庄恕关了火和抽油烟机,单手把平底锅里㸆完了的五香椒盐倒进一个小碟子里。空间突然安静下来,贺涵就听到了庄恕手机那头的声音:“怎么那么啰嗦,到底来不来啊?再成全一下我的神通广大呗,到时候人家会说,欸,连庄恕都能挖过来当主任,那还有什么事儿是就凌远办不成的吗?不能够啊。”

庄恕将小黄鱼和椒盐装盘,憋笑道:“你的小朋友们知道我们俩认识十几年吗?”

“能和庄大神做十几年朋友,那也必须是神通广大的一种体现。”凌远大笑,然后道,“你慢慢考虑着吧,我也不太急。反正第一医院的胸外主任空了有一段时间了,你不来,我大不了让它继续空下去。”

庄恕挂了电话,看一眼正在一边处理鱼肉的贺涵,把手里炸到金黄的腾着热气的小黄鱼在他面前一过,塞进保温箱。

 

“真香。我马上就好。”贺涵专注片鱼,静了一会儿,还是问他,“要跳槽啊?”

“是要辞职。”庄恕知道他问什么,干干脆脆答他,倒叫人一愣,然后继续道,“凌远不知怎么听到风声的,反应倒是快,这就打电话给我了。他是希望我去第一医院,还附赠个科室主任的位置给我坐,不过我还没想好。”

“怎么会想辞职的?”贺涵把手底下的鱼片摆出花儿来。

庄恕简单收拾台面,背过身去瞄一眼蒸箱的时间,再转过身来看他:“那你又为什么辞职?只是为了看病?”

“不是,纵膈瘤是辞职后去体了个检才发现的,偶然而已。”贺涵摇摇头,直起身来看着庄恕,也不瞒他,直接说了,“我那会儿作为原公司合伙人,向董事会提出想要更高比例的分红,结果被驳回了,然后我就想说,走吧,换一家儿价钱合适的。”

价钱合适。庄恕被他的坦诚带得“噗”地一笑,然后抬手把人往外面赶:“就差个豆腐了,蒸箱还有三分钟,很快就好,先去坐着吧。”

贺涵手里端着鱼,顺着庄恕的话往外走,汤圆咬坏了拖鞋,还邀功似的跑过来绕着他转圈。贺涵于是放下手里的餐盘去给大狗准备它的晚餐,转身前又往厨房里瞄了一眼,正看到一身黑色衬衫西裤的庄恕背影,心脏默默收了收。

刚才说着“辞职”的庄恕身上有一丝凛冽袭来,转瞬即逝,很快就回到原状。但贺涵之敏锐,根本无法忽略这一点,能够感同身受的人,他确信自己看到了。这样一想,贺涵便突然发现,那次在病房里被问到是否需要帮助的人,那次因一个突如其来的“好医生”命题而自我诘问的人,那次在天桥独自背着漫天孤独沉思的人,还有这次讲到辞职又不动声色地绕开去的人,除了不经意间漏出来的一句“养父”,庄恕其实什么都没和他说过。

贺涵的眼光停在庄恕后背随着动作凸显的肩胛骨线条上,周身仿佛波澜起伏,一阵强过一阵。我不是好奇想要窥探你的秘密,也不是因为我给你看了全部的自己也想要看到全部的你,只是——

你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也曾觉得疲倦,又有没有过疼痛?天黑的时候,起风的时候,雨雪下来的时候,你有没有过迷茫,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无助,彼时又有没有能听你说话的人?你的身体里,究竟还深埋着多少难以言说的回忆和故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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