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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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下没收住自己波澜荡漾的心所以莫名多出来的一章(←一个啰嗦的借口



11.

他们之间无话良久,竟也就这样对坐着安安静静地喝了两个小时。似乎从他们第一次在香港的太平山边无话一夜坐到日出天亮,之后多年分分合合分分,这种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真正考量明白的相处方式,倒也成了某种常态。

酒吧的存在似乎给人提供了一个“应有”生活之外的暂时的避弃所,狂欢般地抒情,或者在酒精作用下将身体里的碎片带血带肉地倾吐干净。等到走出那扇门,就重新回到生活中。那些白日不能表露于人前的全留在此处,是一种西装革履妆容精致生活里的约定俗成。门内是错误,失态,脱轨,门外才是正确与平常。

但贺涵却仿佛已然摆脱这种砖瓦酒精建筑起来的避弃局限,他不在意门的存在,生活本身正和生命连结一起,轰轰烈烈又温温和和地延展开去。呼吸,精神,爱情,自由。

身体里那些原先的缺口转而变为入口,活水四面八方来,澄明清晰,曲折通畅,汇流成生生不息的大河。这样的人,从前令他者生羡而意图靠近追逐,现在则是真正让人倾慕观望。

他因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个体的生命与生命交汇,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更大的个体。他曾有过的伤痛疤痕也是那完整的一部分一如他当下的幸福,他与爱人共在的生长早已完全跨越生命和时间的界限。

 

直到贺涵再一次打破沉默:“你丢了卡曼的案子,以后在公司里会不好做吧?”

唐晶一时没能彻底从沉思中退出来,一愣:“嗯?”

“你不像我。我现在没人管着,能进则进,不能进就退了,自由得很。”贺涵接着道,没什么起伏情绪,如同普通朋友间简单说起比如“今天中午吃了块很柴的牛排”一样的平常事,“这个圈子就这么大,罗平空降的事我知道。这一单丢了,就他这点人品,回去指不定怎么挤兑你。”

唐晶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勾勾嘴角,僵硬地笑一声:“是啊,拜你所赐呗。”

“……这是两件事好不好?”贺涵无奈地晃着酒杯,大致斟酌了几秒,还是说了,“我和B&T香港总部的Ryan私交不错,辞职以后也一直有联系。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在车上,趁他们上班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同意可以把你调去香港两年,如果业绩合格,回去之后直接做B&T上海的合伙人。这两天他可能会来联系你,回头看着点邮件。”

“你这样……”唐晶垂下眼,看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里将要化尽的碎冰块又笑了笑,“你这是先来一巴掌,再送我一颗甜枣吃?”

“我刚才那句话白说了?这是两件事呀。”贺涵鼻间长缓地出气,酒杯往桌上放,轻轻一磕,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多少年前我们就说过,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虽然现在我们的关系不像从前,还是竞争对手,但即便是朋友之间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吧?”

 

不是恋人,是竞争对手,但还是朋友。烈酒注进身体,唐晶却比以往多少年的任何时候都清醒,她终于能够承认这些。

贺涵或许举手之劳就得来的这个人情,送到她面前就是庞大的好处。而这个香港的职位,以及两年后上海公司合伙人的位置,显然不是因他拿下了这一单所以对她的歉疚补偿来的——竞争对手间从来用不着歉疚。

周遭声色名利场,世事更迭至今,还能给出这么丰厚的朋友间而非恋人的情分,是贺涵的慷慨与周道,向来如此。

“我们之间的情分是不是就要耗没了?之前说好了各凭本事,但——”唐晶着说话,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你帮我的最后一次了吧。”

“我们之前还说好了工作感情分开谈呢。”贺涵玩笑一句,而后下巴微微扬起,意指桌上酒杯,“不过作为朋友,什么时候想要喝酒,我随时奉陪。”

唐晶眼眶边沿有不合时宜的潮湿,她趁着酒意轻轻松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贺涵的一句“抱歉”打断。

 

贺涵摸出手机接电话,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眨了眨眼,脸上就全是一览无余的笑:“你终于醒了?”

“我手术做到快凌晨一点,两点多才到家,今天休息。睡个懒觉汤圆还来叫早,在我身边蹭了老半天,拿爪子一会儿拍拍一会儿拍拍,所以醒得漫长了点儿。”庄恕显然还躺在床上,声音有些初醒的沙哑,“才看到你消息。恭喜你啊,你在干嘛?”

“我在喝酒呀。”贺涵说着说着就曝露出他的微醺,话音间细小的地域腔调一转再转,夹着无法掩饰的愉悦,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等下,你让汤圆进卧室了?”

“可能夜里太累了门没带上吧。”庄恕一手挂在另一位主人不在就一跃上床趴好的白色大狗的脖子上,一边张开手指划拉,满意地听到它舒服的呼噜声,“没事,仅此一次,一起听它爹的好消息。你回来之前我保证床上一根毛都没有。”

于是贺涵勉强不和狗子计较:“行吧行吧。”

“喝了多少?”庄恕轻飘飘地问他一句,声音里填满温柔,没有丝毫拷问的意思,“你今天打算喝几天的分量?”

于是贺涵居然认真算了算数:“大概……七……八九十天?”

庄恕裹着小被子忍俊不禁:“嗯,不错,等于白说。”

“明天开始到回国前就不喝啦。今天高兴嘛。”贺涵脸上的棱棱角角全部融化,人向后一靠,忽地陷进沙发里去,“对了,合同签完我有些工作要尽快做,全力以赴,索性多留几天,不能那么快回国了。”

“知道了,不急,等你。回来之前告诉我一声就行,没事的话我去机场接你。”庄恕突然想到什么,私心般抿了抿嘴,然后在电话里几乎无声地落下一个吻,“我也高兴。真为你高兴。”

“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贺涵倒是听见了,开心得不得了。

庄恕大大方方承认:“是。”

贺涵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等我回家,回家补给你……”

男人还陷在沙发里说话,但唐晶已看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贺涵。不再永远镇定克制,不强势强大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会毫不保留无所修饰地表达兴奋,西装革履却孩童般眉飞色舞。从来在任何关系中占主导地位的人,现在只是说几句话,都带着几分倚赖的亲昵。

唐晶看着这样的他又始终不能想象他的爱人,到底会是怎样的人才使得从前一直给出安全的人,如今也能将自己全然放心地交付出去。再过了一会儿她就想,这真的将会是自己最后一次享用他的周到。是时候结束了,这应当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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