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us 08[明楼/沈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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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沈剑秋在下课的第一时间走出教室,在冷气下面冻了太久,冰凉的皮肤突然接触到裹挟暑热的空气瞬时变得有些潮湿。

明楼出来的时候沈剑秋正和妹妹打电话,一口一句“你放心上明老师的课”,被明楼抓正着。

沈剑秋挂了电话在对方戏谑眼光里主动交代:“今天主要是我妹妹派我来打探军情,她明天有你的制度经济学。”

明楼不置可否:“思考得怎么样?”

“嗯?”沈剑秋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那条放TED talk时掉进来的微信,“明教授都说政治经济学是这个世界的支柱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明楼哈哈大笑:“你晚上没事?”

“没事啊。”

“一起去吃个饭?”

沈剑秋摸了摸口袋,无奈掏出一张饭卡。

“晚上和人约好了?”

“……不是。”沈剑秋摇头,“我只带了饭卡,身上没钱。”

明楼恍悟失笑:“你都叫大哥了,和我吃饭还想怎样,AA?”

 

明楼引着沈剑秋熟门熟路来到学校北一门边上商业广场的中心下沉广场,角落里的星巴克旁边开着一家装潢毫不显眼的精致日料。沈剑秋在翻开菜单的瞬间傻了傻,随即想起明台这一个暑假在朋友圈里安利过的桩桩件件,再想起他们家几乎衣食住行均有涉足的明氏集团,也就放下心来。

之前见过几次,他也没有注意,了解了明氏家业之后再看他,才发现明楼身上从头到脚,衬衫,袖扣,手表,皮带,西裤,皮鞋,每一件都非常考究,衣物细节处的剪裁得体合适得应该是量身定制。

两个人坐的四人小包间,日料店里本就不如其它亚洲餐厅里喧嚷,再加上一道移门,小空间里就愈发安静。小灯一盏一盏散开在房间各处,光线不太亮,却显得难得的温馨。

他们在玄米茶汤的麦香绿茶香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明楼想到自己看到沈剑秋出现在自己教室里的那一刻,其实没有太多的惊讶,而他居然还有一种他应该会出现旁听的预感。接着他有些好笑地想起沈剑秋的借口,于是问他:“你说你妹妹明天有我的课?”

沈剑秋刚想答话明楼手机就响,他毫不避讳直接在餐桌上接起,哪知道寒暄两句后就是长久沉默,挂电话前只说了一句话:“我理解,但我还是坚持,您费心。”

他脸上神色愈渐黯淡,听电话时蹙起来的眉在手机屏幕锁上后也散了。沈剑秋这才得见有些细小纹路从眉心爬到额头延伸到眼角插进鬓发里去,而那些纹路里流动的凝滞的不单是细微的怒意那么简单,沈剑秋还看到更多的无奈和悲哀。

移门被推开,服务员脱掉木屐端着小炉和寿喜锅走进来,半跪着点上火,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上门。沈剑秋听着碗锅里咕咚咕咚的声音,透过腾起热气去看对面的人,恰好对面的人正抬起头来看他,两人的眼光对得正着。

 

“你心情看起来有点糟。”沈剑秋拿过明楼的碗往里面盛牛肉和豆腐,递过去又拿起自己的碗。

明楼看着他,目光没动,静了好一会儿,叹气开口:“还有心情听我牢骚一段?”

这句话既出,明楼自己都愣了。他没有“倾诉”的习惯,至少十四岁父母离世之后他就再没有了这个习惯。那年明镜十七岁,从高中辍学直接就坐进了父亲生前的董事长办公室,从此,更多的时间他都是听明镜讲,予她支持,埋头苦读以出成绩。明氏最难的时候,几次明镜都觉得无能继续,他即请了几周假回家,几乎日夜不歇,眉目不展,安安静静的却愣是帮它撑了过来。随后他返校赶上课程完成学业,多苦多累没有一句多言。因为他看得清楚,自己已是家里个子最高的那个,天若塌,需得由他来顶。

见沈剑秋点了头,明楼即便犹豫,还是开了口:“一个年轻教授要被学校解聘,学术水平教学水平都高,论文被引用率不在我之下,但他没有拿到国家级基金项目,学院里一些教授对他进行审核的时候觉得不够格,所以非常坚持。开学前他手里带的几个硕士博士联名‘上书’,现在校方和学院闹得很僵。上学期末出这个结果的时候我不在审核组内,评委的流程意见也都符合规定,我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插手。结果现在校方问我,他留还是不留,让我来决定。”

“所以你还是让他走了?”

“我出于对学生负责的考虑,还有对他教学和学术水平的肯定,坚持了一下,把他留下了。”

“然后您就和那些教授……?”

“得罪他们啊?那不至于,毕竟我本人和他们有没有直接的利益纷争。”明楼笑笑,拾起勺子又搁下,那一刻他突然有太多想说的话一涌而上。

如果说前面那些只是对一件工作琐事的平常絮叨,那接下来已经冲到了胸口的字句则是切切实实全部来自他此前从不会对人剖析袒露的心底。

理智如同往常一样告诉明楼分寸,适可而止;但此刻,他看着最在对面的沈剑秋,竟然有那么强烈的讲出来的冲动,他莫名其妙地信任他。他想了想,终于放弃挣扎开口:“做院长之后这几年,我好像一直活在一些矛盾中。就比如我一直希望追寻的全理性判断,以及一直希望将其逐步实现的理想设想。

我之前和明台讲《不存在的骑士》的时候说,托里斯蒙多追求的是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理性标准,太理想,因此他的这一做法毫无意义,反观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把理想主义建立在理想世界的基础上,这就是我自身的矛盾。一个人心中有理想是好事,但却很少有人仔细思考过理想是什么,理想是想要抵达,因此的它存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欲望的一种体现,而欲望又是理想世界里所难容的。反之,你若没有欲望,则根本就不可能有考虑理想世界的冲动和反思,所以理想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它绝无实现的可能。所以同理,象牙塔本身就是理想世界,是个悖论。我的理想主义,想让大学真正达到的高度,不仅仅是学术层面,还有精神层面,等等,又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存在呢?甚至我所追求的理性和理想,在一定程度上,在我的环境中它们也是相互对立的。

你知道我家做生意。做生意,看得最重的就是利益,一切出发的根本都是为盈利服务,只要是在法律基线以上,我们遇到过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比比皆是。到这会儿就只看你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商场上的人情可以很廉价,可以很珍贵。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希望在高校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更纯粹一点,学术本身也能更纯粹一点。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绝对,即便是尊严和道德,都没有绝对。你一定听过那个世界著名的伦理哲学思想实验‘电车难题’。如果你的手上有改变铁轨方向的手柄,当电车驶向那条站着五个人的铁轨时,你会不会扳动手柄,让它改道驶向另一条站着一个人的铁轨?不论你是不是一个功利主义者,不论你扳不扳动手柄,如何你都会受到责难。你扳动了手柄,那么你就是杀死那一个人的凶手,说得文明一点就是那个不道德行为的同谋;但如果你不扳动手柄,那么你就是见着五个人的死而不救,你的不作为依然是同等的不道德。这个问题之所以被称为难题,就是因为这种不绝对性,下的判断永远不可能完全客观,于是,它永远无解。

人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的,因此这么看来,想要在功利主义和理想主义中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还有很久远的路。”

 “我倒是觉得,这个电车难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你是否扳动手柄,而在于你就是那个握着手柄的人。你站在那个位置上,手里握着掌控他人后半生命运的权柄。而在这个问题里,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死亡的发生只能是个必然,你无能为力。”沈剑秋也搁下了手里的汤勺,“所以你说的理想,它存在的意义,或许并不是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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