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02

一个目录 春野 夏霜 秋辞

01



02.

第一医院的创新技术研究中心开始接收第一批自愿签署协议的病人。相比常规手术,在研究中心进行的实验手术即便价格不菲,医院也无法保证手术效果和预后。医院有较大的免责余地,在的确是医生的操作事故判断错误之外,一切风险都由病人方承担。而即便都是自愿签署,这个模式也太新了。

凌远一直是那个亲自践行“新”的人,把理念变成现实,把设想付诸实践,去试探边界,去打破固有的制度,去超越极限。他因此接收过更多的质疑与恶意与否定,也因此更了解就算法律条款层面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还有太多别的东西可以将这个脆弱的新模式击垮。

所以他有意让庄恕暂时先专心临床与团队培养,不论药品还是介入治疗,每一个步骤都必须由他亲自把关,而行政方面则由凌远全盘接管,等到运作相对成熟之后再交还给庄恕。一切才刚刚开始,行政方面的工作无比细琐,因为涉及面太广,除了疾病药物价格交易,还比从前所有过的任何模式都切切实实地踩上了更多潜在的道德钢丝,根本不容出错。

院长的常规工作,外科专家的门诊和手术,加上多出来的一个创新技术研究中心的行政工作,这段时间凌远压力很大。

而黄志雄的肝源是突然到的。程皓开车载着加班到半夜的凌远回家,刚开出车库没多久就接到有肝源的电话。凌远开了一天会,又在开了个夜台后处理了积压文件,正是不想说话的时候。他挂下电话就合眼,在几乎没有丝毫颠簸的车上陷入短暂睡眠,恍惚间听到身边人一声细微叹息,然后两侧车窗升起,恒温空调开始工作。

后来的时间过得有些漫长。凌远和明楼交谈,和黄志雄交谈,和供体随车而来的家属交谈,然后一头扎进手术室里。肝移植对凌远而言很常规,仔细做完就好。供肝状态好,黄志雄的各项指标也一直维持得不错,手术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得多。

凌远知道自己在手术间的某些时刻有些无伤大雅的走神,比如供肝摘取完毕之后,比如受体腹腔打开之后第一根血管吻合之前,比如助手清洗腹腔准备缝合的过程中,他脑中会闪出蔺晨来。不很具体到他的身形表情声音,只是因这连结而出现的一个近乎于概念般的存在。

 

凌远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新的工作日已经开始,门诊开诊,手术开台。凌院长在摸到手机前还顺便看到今天首台手术开台时间又因为麻醉问题延时了二十分钟而在手术中心训了个话。

然后他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点开了一排程皓的语音:“我今天杏林特需,一天的号,回家早不了。我爹不知道听谁说的我前段时间差点儿死了,非搞突然袭击,一会儿就到了。”

“他也知道了我丢诊所赔钱的事儿,跟他说了没事儿我现在又有钱了可他非以为我已经沦落到住在地下室一天只有一顿饭还不好意思让他知道,我说给他订酒店他死活不去非得我住哪儿他住哪儿。”

“这老头真的……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把他往家里塞了。我昨儿夜里想和你说来着结果看你在车上睡了没舍得叫你。”

“你今儿不会是调休吧,我对不住你,如果可以的话找个地儿歇着呗别回去和我爹大眼瞪小眼儿了,这老头现在脾气暴躁得厉害,正愁没人骂,估计是见谁怼谁。晚上我下班来接你:和同事兼室友一块儿回去。”

远在两个区之外的程皓在看到凌远终于下了台给他回过来的信息时差点晕倒在自己七十万一把的治疗椅前。凌远在消息里说:“没事 我上午还有个会 下午倒没什么事 可以早点回去给老爷子做饭。”

 

然后,深秋正午,正往家里去的凌院长想到那位程洪斗老先生,一时在红灯面前有些失神。有关人际关系……如果他愿意费心安排仔细维护的话,他其实可以很擅长,不论是面对患者,患者家属,上级领导,投资人,等等。他并不觉得此刻自己回家去面对程皓口中见谁怼谁的老爷子于他而言会是件带着任何一点负面情绪的事,只是——

他擅长处理的人际关系里从来就没有过亲人这部分。

他现在与程皓在一起。而此刻等在家里的那个暴躁的老头,是程皓的父亲。

这个概念微微刺痛了凌远,血液神经有瞬时麻痹。明明是主动应下来的,他此刻却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后悔地反思着是不是因为早上手术做完心情太好以至居然会觉得这件事不算什么,毫无他那会儿回复程皓时半分云淡风轻的态度。

凌远看着眼前绿灯替换了红灯,本能地将车开出三五米后才恢复了四肢的知觉。这下他开始畏缩了。即便程皓的父亲应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凌远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私心里的有些情绪正一点一点从他身体深处多年来刻意压制的某个部分渗出来。这真的没有不算什么。

Family issue.

两个词突兀地横在凌远脑中。他想起程皓有一回和贺涵喝酒回来向他转述的故事,也记得自己前段时间同贺涵庄恕吃饭时听到的故事。那时的庄恕可以向他人开诚布公地讲述三十年前和自我有关的细节,以及那横亘了整整三十年的牵绊,是因为这件事于他而言已经彻底解决了。

只是即便如此,庄恕仍然下意识的在讲了两句话后就将自己的语言系统切换成了英语。这个美国人,英语讲得等同于他的母语,或者其实比他本应作为母语的中文讲得还要好一些,却在说到这些的时候切换了语言。所以显然,他的本意并非是要换一种语言以隔离自己与当下的表述,而是在本能中使自己在当下远离了自己的原生环境。

庄恕看了一圈同桌吃饭的人,颇有些无奈地笑着道似乎每个人多少都有family issue,而解决的途径并不那么好找。或者按他的话来说,这个问题的特殊性也许在于,当你意图带着主动性去解决的时候反而常常事与愿违。他是如此,贺涵也是如此。

所以后来他们就只是等着,等待一些发生,借着因此打开的某种契机,然后才开始真正面对。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种遗憾,但他们心里清楚,这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凌远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驶入了超市地库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说程皓和凌远的默契的确体现在内里和外在的方方面面,那肯定也不缺这一件事了。

他们虽然彼此都有过意识,在以往的交谈中也各自隐晦地得到过一些信息,但还没来得及深入地谈论过各自的家庭。而他们却居然心照不宣地共同践行了庄教授的等待理论。看起来是很消极,但他们好像别无选择。

这从来都是一个疼痛的症结,疼了几十年,有历史有根源,内里坏掉的部分太多,治愈的可能性低得令人绝望。生活本身已经很艰难,而他们远不是精力旺盛的斗士。

那么今天。凌远在熄火的车里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他想着,大概就是他们在潜意识中一直期待又抗拒地等待着的“发生”了。


tbc.

ps. 可能最近脱离中文语境太久于是就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译文风……但暂时也不知道怎么改了就先这样吧(我的错 未来看看有空再改

pps. 下一更遥遥无期系列

评论(25)
热度(95)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