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12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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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冬日正午,算不上风和,但阳光丰盛。车厢里安安静静,没开空调,没放CD,也没打开广播。贺涵于是发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清晰。从医院里走出来,他身体里的血液都像是换过一遍,新鲜地回转来去。

庄恕面色沉静安定,开着车,上半身全被笼罩在一片亮白之中。日光带来暖意,车厢里的温度稳稳上升,一扫原先地库里余留的阴冷。

贺涵想到什么似的去划手机,查到一个日期就笑起来:“庄医生,你喜不喜欢吃鱼的?”

“喜欢啊,怎么?”开车的人趁着转弯,从后视镜里笑着看一眼贺涵。

“这周五晚上你有没有空?”贺涵半撑着手肘看他,送出一个真挚的邀请,“有空的话,来我家吃饭吧。”

庄恕扬眉,又笑一声:“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

“我订了蓝鳍金枪鱼上腹,从日本空运来,周五下午到。”贺涵也扬扬眉,“很不错。”

有人继续偷笑:“这么着急?刚出院就订鱼。”

“做完手术摸到手机就订了,庆祝虚惊一场。”贺涵将身体往后靠,半眯了眯眼,“刚刚查了查,送到的日期很不错,这周五,是平安夜呀。”

圣诞节,平安夜。在美国的时候也算是重要的日子,只是自从一个人回了国,又不是真的信仰基督,就没有了过节的仪式与庆祝的意识。

“我是没事的。”庄恕随口,“不过……你不和家人一起过吗?”

贺涵却哑了。他沉默半晌没有接话,庄恕就意识到什么:“抱歉。”

“没事。”贺涵眨眨眼,“你不来,我也就一个人过了。”

 

当年母亲过世,八岁的贺涵从启东被接去上海。童年时期长时间不得见的父子,突兀地在各自缺失的时候生活在了一起,针锋相对就成为必然。然后就是儿子和父亲之间永无止境的争吵,和他的教条吵,和他的准则吵,和他的规矩吵,吵到最后终于能够远远地离开他。父亲把他送出了国,只管不饿死不冻死,别的也就差不多放弃了。结果大学申请,贺涵居然赌气似的进了藤校还拿了全奖,从本科起就再没问他要过一分钱,也就几乎再没和他说过话。

但无论如何,德高望重的贺老教授一直不愿意和别人说到自己不成方圆的儿子,即便在贺涵回国之后依然如此。贺涵回国,工作三年就在上海买了房,然后说去看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已经退休回启东生活。有一年过年,他打电话过去说把他接来,或者他回老家去,沉默和冷嘲热讽穿插而来,因而也没有成行。总之,走过半个世界,跨过大陆大洋,绕了一圈回来,最后也没见上。

他从不为自己少年与青年时候的所谓离经叛道而感到后悔,他甚至感激那些自己亲身体尝的所有经验,好的,坏的,成的,败的,都是。唯独两人,早逝的母亲,生疏的父亲,他自觉无力转圜,毕竟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活好自己已然不易,没有谁是属于谁的,他也就不再报以愿望,只能接受长久遗憾。

贺涵脸上的小表情一向很多,但他说着这些话,脸上突然就失去了那些跳跃的情绪。他的神情是平和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带着点庄恕从未见过的遥远和单薄。他因而就在这个瞬间接收到了这个人身上所有的真实,他的喜悦与悲伤,他的现今和过往。他的故事,一节一点架构起来,血肉丰盈地成就了一个这样的人。

贺涵静了静,再朝他笑笑:“我家,还有一只成年萨摩耶一起过节。虽然它是有点胖了,但还是很漂亮。你来不来?”

庄恕趁着红灯再看向贺涵,有一片铺进车里的阳光仿佛猝然凝结,又在情绪的催使下唰啦裂开,细小的亮晶晶的碎片零零落落散下来,彼此碰撞,带出好听的声音,轻盈又清澈。然后庄恕就笑了:“好,我过来。”

 

平安夜那天下午,庄恕来得很早。他下午没有门诊,手术提早结束,手底下的病人也都稳定,索性请了假提前下班,到贺涵家的时候指针刚跳上五点。一切都恰到好处地为了这个平安夜让了道。

贺涵心里说不忐忑是假的,毕竟在这之前的几天他们都未曾联系,即便到了今天也没人提过一句吃饭的事情。如此,庄恕即便不来敲门也很正常,太忙或者忘了,都情有可原。所以当贺涵听见门声时难免一顿,去开门的一路还想着,鱼怎么提早到了。

然后他看见门口提着一个姜饼屋的人,还怔了怔:“欸,你来了?”

“来了啊。”庄恕举起手里透明的大方盒子,轻轻晃了晃,走进来,深吸口气,没闻到食物香味,“饭呢?”

“我当你肯定得晚点来,还没开始做呢。”贺涵双手接过大盒子,仔细打量,像是捧住了一个完整的童话,笑得开心,“你还有功夫去买这个?”

姜饼屋做得很漂亮,细节尤其精致,糖霜巧克力各色软糖一样不少。一定很甜,贺涵在心里默默道。

“你说请我吃饭,我就想带点什么过来。平安夜嘛,姜饼屋总不会出错,于是就订了一个,没想到送来一看,这么大。送到医院,要不是我舍命护食,大概要被学生和护士瓜分干净了。”庄恕一双手在空中虚比划了个大圈,转头挑眉看着贺涵几乎把他的下巴都裹进去的高领毛衣,“欸,你会做饭?”

“而且做得不赖。”贺涵兀自翻白眼往厨房走,“实践出真知。不然你当我一个人在美国怎么活的?”

庄恕就颇有感触地一笑,跟着他进了厨房,四下望了望,想起来一茬儿:“你日本空运来的昂贵的蓝鳍金枪鱼上腹呢?”

贺涵撩袖子看看表,叹了口气:“还在路上,大概再半个小时吧。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比它还早。”

庄恕也学他翻个白眼,再迅速抬手抽过贺涵正准备往身上套的围裙:“你歇着吧,我来做饭。把你打算要做的菜告诉我。”

“是我请你吃饭好不好?”贺涵哭笑不得,要把围裙拿回来,“你坐着去,逗逗狗也成。它叫汤圆。”

贺涵在家就不拴狗,这会儿一条白色大狗毛颠颠儿地吐着粉色舌头朝庄恕跑过来,摆着尾巴叫了两声,倒是应景。

庄恕不理,已经戴上围裙开始洗手:“你手术做完才几天?医嘱叫你别乱下厨。出去抱狗,我来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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