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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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一个石块从车厢右侧的山体滚下来的时候,蔺晨满脑子只有三个字,“不会吧”。做了这么多年维和医生,爆炸,枪子,生物安全等级四级的埃博拉,他全安然无恙地退了役,之后只是地震跑来救个灾,回程居然还能碰到余震。

然后他在司机师傅叫他“抓好了”的声音里想起凌远。他想那些微博热搜还有网络小说的狗血桥段中的场景其实是对的,人就是这么矫情并对此无能为力的生物。你总是在以为要挂了的那几秒内想起此生最大的遗憾。若非腾不出手,他可能已经给凌远发去一条语音。

然后他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不管凌远到底怎么想的,之后万一自己没挂,但是缺胳膊少腿活着昏迷了几个月,道德绑架的驱使压力下,你是让人和自己在不在一起;而万一成了植物人,或者索性真挂了,就留下一句遗言说的还是“凌远我爱你”,这让原本心思就重的人下半辈子怎么过。

然后他听到车厢里两个护士的惊叫。正是上午十点半,他转头看到司机额上一层汗,接着被折射的日光蛰疼。他在这种断裂的真实感中开始怀疑,如果这次有惊无险,他会不会从惊恐中得来某种生死时速的快感。

然后他们的确有惊无险地驶入了两侧暂时无山的主路,距离滑坡处一百余米,司机终于将车停下。他听到生命此起彼伏的喘息,断裂的真实重新拼接,情境之下的虚惊一场实在是太美妙了。

然后他听到司机指着后视镜说话:“后面有两辆车被压了,好像是仁合的车。”

 

蔺晨愣了愣转身,果然看到远处山脚一堆碎石下有车被埋。他立即下车,绕到后面带着护士抓起白大衣提着急救箱往回赶,他遇上过来迎他的方志伟:“我们医院的车没事?人没事?”

“器材车车尾坏了,别的没事。”方志伟指向出事的地方,“被埋的一辆中巴车一辆器材车都是仁合医院的车。”

“麻烦了。”蔺晨蹙着眉,不客气地把急救箱扔给方志伟,自己开始穿白大衣,“这个位置离帐篷和市区的医院哪边近?”

“差不多。而且前面也有山,刚才余震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滑坡。我联系一下部队看看。”方志伟开始摸手机,翻着通讯录试图保持乐观,“好在我们还有手术车。”

“有手术车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没有药没有血。能用的药全留在帐篷了。”蔺晨对这样的乐观丝毫不留情面,他指了指此刻有名无实的急救箱,“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我这里面除了口罩手套纱布绷带,撑死还有几支利多卡因。连生理盐水都没有。”

“那怎么办?”方志伟还在等对方接电话,一边跑步一边问他。

“叫两个人集中一下药品。”蔺晨看了看表,“先把人挖出来。”

 

程皓今天正巧休息,自告奋勇早起送凌远去机场。难得没睡到下午的休息日,本应叨叨一路生活多艰多舛的程皓,开着车却沉默了一路。从手机中抬头的凌远显然意识到了这非同寻常的安静,于是问他:“想什么呢?”

程皓在墨镜底下沉声道:“想接下来的计划。”

凌远不信:“哟。你还有什么计划?”

然后程皓告诉他:“在想要不要去办张健身卡……”

“如果是为减肥,那么不用,你真的不胖。”凌远哭笑不得,想说这小孩儿怎么还哄不好了,“要是为了健康呢,可以,但我估计照你的性子八成还是会浪费。下一题。”

“哦……”程皓对着闪烁黄灯踩一脚刹车,转过来直视凌远,“我在想,去考一个口腔医学的博士。”

“怎么突然想考博了?”凌远有些意外,“有什么地方卡你学历吗?不应该啊。”

“没。”程皓沉默几秒,前几天中午他下了门诊去食堂,路过急诊目睹了凌远和庄恕接力做一台手术的情景,他因而开始觉得自己应当变得更好一些,“就是上进呗。”

“那你可得想好了。要真心想考呢,我院的医生我当然全力支持。”凌远扬扬眉,在程皓的“那我再想想哈哈哈”中接起电话。

距山体滑坡已过去近两小时,消息转了几转终于送到凌远这里。仁合医院两辆车被埋,一位司机一位医生当场死亡,其余六人重伤,三人轻伤;第一医院的医护在折回去救援的过程中也有两人轻伤,其中即包括蔺晨。道路已经疏通,他们正前往市区医院,更详细的就不得而知了。

凌远挂断电话就开始拨给蔺晨,第三轮依然占线。轻伤不是吗,凌远放下手机。比起最初看到救援名单时担心过的那些,这个结果对蔺晨而言简直称得上好了。

程皓听完全程,接住了一声长叹。凌远惯于叹气,不轻易流露的情绪全放在气流里,紧张,压力,等等。他犹豫两秒,还是用右手搭了搭凌远的左臂:“别急。”

“我怕蔺晨会觉得我兴师问罪所以不接我电话。”又是一声叹息,“在美国可能不顾上,你回头帮我问着点吧,告我一声他人伤哪儿了。”

“好。”程皓没摘墨镜,点了点头,车停在浦东T3门口,“到了。一路顺风。”

 

市区医院,蔺晨定定看着轮床上的人,终于感觉到后背的疼痛。之前在现场,直到最后才有人喊下面还有一个人,是仁合医院的急诊主任钟西北。

挖到一半时蔺晨已经可以看到底下的新鲜血液,着急救人于是直接以身体为支架撑住整片压下来的车顶上方的石块。之后石块有了松动,情急下蔺晨用肩膀抵挡,他护着人,无法完全躲开,断裂的窗框自肩膀起直接刮过蔺晨整片后背。金属窗框锋利,薄薄两件衣物遮盖的后背一下就见血,伤口不算太深但是很长。护士过来要给他处理伤口,被他拒绝了。

疏通道路花了很长时间,实在拖得太久。血压四十二十,血氧六十,心跳一百二,呼吸三十次。肋骨多处骨折,胸骨断裂,颅骨骨折,心音弱,心包伤,血气胸。如果有人问绝望是什么。就是无法输血,连生理盐水和一百毫克多巴胺都没有的时候。

蔺晨在手术车上给钟西北做了B超,心包胸腔严重积液,血管损伤,主动脉撕裂,肺裂伤,脾破裂,肾脏出血。他已经做了胸腔壁式引流,心包穿刺抽液,操作精准,但这就是他能做的全部。

“这种情况下,休克无法纠正,血压无法恢复,失血过多,时间过长,已经发生代谢性酸中毒,加上心肾损伤,已经多器官功能衰竭。”他不再说下去了。在场的都是医生,他不再能承受一台完整的手术,大家心知肚明。

短暂静默之后,有护士再次上前劝蔺晨处理后背伤口,而这时钟西北醒过来。他看到俯在床边为他检查的人的胸牌,一字一顿问他:“你是,第一医院的,对吗?你认识,庄恕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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