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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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教授：听说你们在隔壁笑我又厚又重？）

12.

当天夜里，沈剑秋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全不由自主地去想十四岁的明楼。十四岁，还在念初中吧，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子。他身上的那种如今无比罕见的雍容沉稳和大气，到底有几分是与生俱来？而他又有没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候？

其实沈剑秋又有些困惑于自己脑中过来过去的，犹豫的，小心翼翼的……很难形容这些到底是什么，但他此前从不这样。与人相处，看见立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就足够了，他对人的过往从没有过半点窥探的兴趣。

可这个人是明楼啊。沈剑秋无奈叹着，他此前没见过明楼这样的人。如果光凭传记一般的百度百科以及学院传闻，他一定认为这是个范特西式的人物。可他走到你面前后，又确确实实契合着那些故事，而故事的记叙并无半分夸大，甚至因为文字的限制更显得苍白平面一点。有一些特质是描述不出来的，就好像一个人走路带风，那风也只有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能感知到一样。

沈剑秋以为与明楼的其他学生相比，自己到底还算是与他相近，有机会相聊，所以得见明楼的真实。一个不论精神形态，机体形态，还是物质形态都几乎能称得上完美强大的人，他切肤的真实。

明楼当然不是开了天眼通了灵超脱了宇宙的圣人，所以也有忧虑甚至困顿时候。想到这里沈剑秋的眼前又不由自主地过了过那天在日料店里，明楼蹙眉又松开的样子。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很多情绪，愤怒，悲哀，遗憾，无奈，等等，而此刻想起来竟然莫名觉得……心疼？

他知道父母猝然离世时候那种天之将倾，而自己又不得不顶着几分绝望无助站起来的感觉，疲惫是最多的，其余的诸如疼痛、悲伤、哀恸，当下却又浅淡，只在日后想起时一阵一阵席卷翻涌，因为变故突生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为自己悲哀。而或许也正因如此……沈剑秋才会想知道，少年明楼的十四岁，又是怎么过的。

他孤不孤单，又如何孤单？他想不想念，又如何想念？

 

沈剑秋就是沉浸在这样一种情绪里辗转来去，终于在天际微微泛白的时候陷入睡眠，没睡多久却又醒了。城市入了秋，掀开被子已经可以觉出凉意。沈剑秋躺在床上挣扎了几秒，暂时还不想起床，于是伸手从桌上捞过那本书来。

床上并不平整，他将书侧着打开，即看见硬面书封与扉页间有一张纸片斜斜滑出来，在落到床下前，他伸手抄住了它。一张书签而已，背面的白色部分却整齐写了十几行他看不懂的外文字。稍稍回溯了主人的过往，写的应当是法语。

“Adieu tristesse

Bonjour tristesse

Tu es inscrite dans les lignes duplafond

Tu es inscrite dans les yeux que j’aime

Tu n’es pas tout à fait la misère

Carles lèvres les plus pauvres te dénoncent

Par un sourire

Bonjour tristesse

Amour des corps aimables

Puissance de l’amour

Don’t l’amabilité surgit

Commeun monster sans corps

Tête désappointée

Tristesse beau visage.”

他没见过明楼写法语，但偶尔得见过他在别的书上手写的中文和英文批注，是把“字如其人”这个词力行到极致的笔迹。而这几行法语显然不是明楼的笔迹，字母与字母之间没有连结，断断续续也不流畅却很认真，像是个初学者的练习，笔触又细巧，应当是个女生。

沈剑秋总算没能按捺住，摸过手机照给了法语系的同学，回复来得奇快：“哪个姑娘给你的？”

沈剑秋看着消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囫囵过去：“写的什么？”

“这是首艾吕亚的诗嘛……”那边也不继续八卦，这种在法语系最低级别的表白他们早就见多不怪，于是顺手贴来网上的一篇译文。

沈剑秋看了几行中文翻译，又看了看书签上的字迹，意味深长又毫不自知地笑出来。这就对了，此前总觉得自己对明楼的认知还有哪处空缺没被填上的，这下便都齐了。

明楼一定也曾青葱得意气风发甚或风华正茂，说不定还颇风流倜傥过一阵，不然那在微信群里解释得头头是道的，娴熟的空手变玫瑰的技巧，又是哪里学来的？那会儿他应当生得俊朗好看，又兼着聪敏自如才华横溢，举手投足绅士般得当，显然是自小富贵人家养起来的。如果说在国内念本科的男生还算长得过于年轻甚至青涩了，那他在英国，在法国，真正一回眸一颔首一立领一抬步都英气逼人的时候，会有多少单纯美丽的女孩愿意为这一个耀眼的人捧付出真心真情意？

“再会忧郁

日安忧郁

你刻在天花板的线条上

你刻在我心爱的双眼中

你并非彻底悲惨

因为透过微笑

无言无语的嘴唇把你揭露出来

日安忧郁

爱恋之情

戚戚情怀突然涌现

有如失去形体之怪物

沮丧的脸孔

忧郁的美丽脸孔”

法文里排布的缱绻情爱呐，什么爱恋，什么忧郁，什么早安亦或晚安，什么再会又再不能会，什么缠绵不绝的丝丝缕缕，甜能甜到血液里，苦又能苦进骨髓间——

这下沈剑秋低低笑出声音来了，右侧脸颊一半靠在枕头上一半陷在被子里，气流声通畅地从鼻间出来，却被棉布棉絮揉一揉就迅速消失，嗤嗤的笑声顿时变得短促，听来有些奇怪。于是他打住了，把书签翻面，那些生涩法语字迹朝下，夹回原来的位置再合上书封，而后掀了被子起床。

秋季晴朗日的阳光还是刺目，窗帘一开整片打进屋来，光线间千万点浮沉上下翻飞游离。屋外有风，映进屋内的树影横斜轻晃。

 

沈剑秋在背着书和电脑往图书馆去的路上，踏着一地金黄银杏啃完了一只煎饼果子。才在图书馆侧门的咖啡车前停下电话就响，他抱歉着退开几步从衣兜里取出手机来看，来电显示上明晃晃跳着“明台”两个大字。他愣了愣，又看看时间，周六上午八点过十分，接起来时语气调侃：“今天可是周末，起这么早？”

明台却丝毫不顾，语气着急又有些瑟缩，甚至字句里竟还带着微微发颤的尾音：“剑秋哥，你和大哥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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