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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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绝望地等不来某位太太的作文儿的时候 只能先拔掉了自己的flag



17.

最好的临床医生总有些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可怕预感,而这预感或直觉某种程度上也是临床智慧的反射。在庞大的地理范围和时间线内,一位两位医生的一次正确直觉的作用看来或许微乎其微,无可计量;但如果只关注到个体生命,他们若能提前做好准备,哪怕可能仅仅提前了几个小时,也是对挽回可能的提升。

蔺晨瞬间明白庄恕在说什么。他看向庄恕,蹙着眉点点头:“以防万一,林皓先送EICU隔离吧,我一会儿让他夫人也留下观察。明天一早我就再去催菌培养和药敏,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和他们说,进出的人都要注意防护。”庄恕将目光落在林皓身上许久,脑中反反复复过了几遍,知道自己此刻的确没有别的可做了才开始往外走。

作为临床医生,有关自我认知最严重的威胁莫过于面对眼前的病人正在死去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庄恕不否认他曾因如此类似的情形而经历幻灭,而且不止一次。如果再来一次或几次,大概不至于继续幻灭,也不应当会被死亡打垮,却依然远不到消受良好的境地。

这种和细菌或病毒抗争的无力感全在不可见之处,不是他拿着柳叶刀站在手术台前面对一塌糊涂的术野时的偶尔焦灼可比的。诚然,也有很多庄恕无法完成的手术:或许血管才剥离了一半但心脏骤停,或许开胸都没做完但生命体征就完全消失,或许脓肿侵蚀严重根本无法完全切除,或许移植吻合成功但心脏再没有复跳。可那些至少还是具体的。

不像已经试过五种常规抗生素的林皓,他除了安静地等待一个死亡的必然来临还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几乎盲目地再继续尝试几个抗生素联合用药组合吗?

脱手套,摘口罩,再脱掉一次性隔离衣。庄恕叹口气,离开病房前再对蔺晨补充道:“今天晚上我值四线,还有病例没弄完就不回家了。如果出现疑似多例你随时叫我。”

 

蔺晨在凌晨一点打电话到庄恕办公室,那时庄恕才和贺涵通了电话。贺涵已经在机场,下午的航班回国,东八区时间今天下午四点抵达。

庄恕刚有些沉吟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请假出来按时接机,贺涵就已经在电话那端爽快回应:“你别管了,我自己回去,回去做饭等你。”

庄恕脸上因此无意识展露的笑意还未收起,他就捞起了办公桌上的座机听筒,听到那端说话的人,心里各处都往下沉了沉。

“庄恕,十二点前送来两例症状很像,已经全都隔离观察了。刚刚一起送来了三例,是一家人,我觉得不太对,你下来急诊看一下吧。记得戴两层口罩。”

凌晨两点,包括林皓夫妻在内,急诊收治的疑似病例已达十例。

三点,十三例。

四点,十五例。

四点二十三分,林皓因多衰抢救无效死亡,林皓夫人的体温开始升高。

五点,急诊科呼吸科所有可以召回的主任副主任医师全部到位。而就这一晚收治的二十一例患者中,有十一例都是下级医院治疗无效持续恶化转院进来的。

六点,出现第二个死亡病例。

病程的发展实在太像了。但凡对传染病有认知的人都知道其间的不同寻常。有些事情在不为人知的酝酿过后正在展露出它真实的面目,疾病,播散,随之而来的就会是恐慌。人类在疾病面前实在太脆弱,有时连抗争的意图都还未发生,身体和精神就已开始相继垮塌。

还没有具体的东西,所有的只是并不完全确定的诊断。全凭经验给出的治疗和药物。不能理解的家属,被迫隔离的亲人,被恐惧和离散的悲痛侵袭的人群。但是很多东西没法解释,不能解释。

没有正确亦没有错误。医院最需要的是冷静,理性,技术,科学,却必须包容人类所能生出的一切情绪。知识与病痛之间本就存在着客体医学与主观症状的巨大鸿沟,何况还涉及到生命的宣誓和情感的判决。矛盾与冲撞是庞大的消耗,仿佛一条日夜浩荡的巨流河,如果人在其中有幸未被淹没,唯一的结果便只剩下精疲力竭。

每个人都将精疲力竭而不知出路。

 

急诊开始乱了。病人,家属,护士,护工,年轻的医生,全都开始乱了。

在办公室里对着读片灯讨论的庄恕和蔺晨突然意识到室外的情绪气氛。蔺晨两步过去开门,一眼看到一种失序的预兆。这种预兆他万分熟悉,它有时比疾病本身更加致命。他回过头和庄恕对视一眼,庄恕点点头,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们走出办公室,戴上双层口罩,有意走到刚刚被屏风和塑料布简易隔离开来的一排抢救室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站定。他们继续刚才的讨论,低声交谈的声音被环境淹没,但他们站在那里,格格不入得冷静镇定。

境遇下最好的安慰,是山雨欲来而他们纹丝不动,看起来没做什么却至少开始有效地驱散一些焦虑。如此效用也许和他们的专业与权威有关,但直觉里的所谓交付,其实只是单纯的因为那两个人本身而已。

紧接着,不少经历过飓风的人会想起那场医院里的情形和如今惊人相似的出血热来临的时候,第一医院几乎所有的医护都在胆战心惊地等一个凌远场景。直到不知熬过多久,直到紧张压抑得如同死寂的医院突然爆发出“凌院长回来了”的呼声。

不经逻辑考量的相信是出于人的本能,也分明是因为特定的人的本身。

 

站在急诊抢救区门口的两个人在一段交谈后沉默了几秒。庄恕面色严峻,眼睛熬得通红,眉心不展却不敢露出半点疲惫。他的视线扫过整个依然在稳定运转的急诊,然后开口问蔺晨:“你们主任呢?”

蔺晨的脸色也不好,他耸了耸肩无奈答他:“在临县义诊教学,原定下周回来。急诊现在我负责。我来安排把。”

“全院立即启动疫病应急预案。护目镜,N95拱形口罩,连体防护服,还有防水隔离衣全部发下去。急诊重新彻底消毒,第一轮分诊体温筛查放在院前,设置发热门诊,肺炎隔离区,呼吸科的门诊、病房也暂时分出来,可以择期手术的就先安排出院。我一会儿就联系疾病控制司。”庄恕说完这几句,终于不动声色地出口气,“必须这样了。金副院长在来的路上,但凌远还没联系上,估计在忙。他不在院里,我作为大外科主任对所有决定全权负责。”

“嗯,必须这样了。”蔺晨拍了拍庄恕的小臂,“就算可能是我们小题大做,也比最后发展到完全失控要好。”

“如果真的是小题大做倒好了。”庄恕又跟上一句,却再次陷入沉默,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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