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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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一个得以让庄恕和蔺晨喘口气的短暂间隙,然后他们很快投入各自的工作。急诊门诊诸项全部迅速地部署起来,一楼几乎所有已经猜到端倪的人都会随时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个在埃博拉一线驻扎过大半年的医生。

难以捕捉到蔺晨脸上的神情,却能在清一色的白大衣中一眼看到他的身形,看到他疾步奔走却依然保持着一种稳定的内里的节奏,似乎是困境里所有的不确定中唯一可以确定的东西。这就是他们需要的。

庄恕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打电话,疾控司,卫生局,传染病医院,下级医院,急救中心。电话的间隙里他还见缝插针地往美国的几个实验室发邮件。然后他终于接到凌远的回电,背景里一片嘈杂。

“我和蔺晨都认为是某种细菌性传染病。所以我自作主张直接启动了疫病应急预案。”庄恕接起电话开门见山,连称呼都省了,“你在哪儿?”

“我完全相信你们的判断。你做得很好。我刚才已经接到陈局长的电话,并且要求调十个传染病专家过来,应该能在你们的早上九点前到位,少一个或者迟一分钟,你可以直接去上面告他们办事不利。我也通知了杏林分院长,只要出现大面积不可控的爆发,杏林分部随时会成为隔离区。”凌远大概在走路,声音有些忽远忽近,“我在机场,已经改签了机票,要在芝加哥转机。如果没有延误应该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后回到医院。我已经通知了老金,我接不到电话的期间,你有第一医院所有临床、行政事务的最终决定权。”

 

挂下电话的瞬间,庄恕的太阳穴里突兀地疼起来。好在也只这一下,痉挛似的抽痛立刻过去。他闭着眼拧了拧眉心,决定暂时撇开林皓和另一位患者的死亡。

他可以耿耿于怀,但现在不是时候。还有更多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千头万绪齐压上来的当下,任凭是他也免不了花几分钟奢侈地开个小差。除了因那些早就存在的非常完备的应急预案、随时待命的杏林分部、马上能到位的十个传染病专家而日常感慨凌远的伟大,庄恕心里有处地方依然保持着轻和而温暖的持续的欢愉。

他自觉不合时宜,于是有些诧异地反思,终于意识到这点欢愉的源头为何。这源头是一个人。是爱。

他遂立即否定了刚才的自己——这点欢愉适合时宜,甚至可以持续下去。只要和贺涵有关的一切都可以适合时宜。庄恕难免有些遗憾地想着贺涵今天晚上就能回家,但自己因突发的棘手传染病需要日夜留在医院,而如果病情继续发酵直到封院,那谁也不知道他们还需要再等多久才能见面了。

不过也不着急。庄恕在遗憾之外默默地想,时间还长,不过多等等。过日子不就是在相融又独立的生活中我等你你等我地一起往下走。

再坐了几秒,他摸过手机告知正飞在太平洋上空的人自己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继续留守医院。当然不会立即收到回复,可庄恕还是习惯性地在微信页面上多停留了几秒。他看着那些文字的语音的交谈符号抿嘴笑了笑,揣好手机立起来,扣好白大衣,离开办公室往院部去。

 

只要还没封院,疫病隔离区外的工作就还要继续。急诊和呼吸科交给准时到位的十个传染病专家,心胸外科也分出了近一半的医生支援隔离区。庄恕查房回去和他们讨论后就投身自己原定一整天的常规手术,直到晚上近八点才从手术中心出来。

半分钟前金副院长给他打电话,医院门口有记者等着,至少得说点什么。他一路往楼下走,迅速翻着手机邮箱里爆了炸的未读邮件。一些是来自美国实验室的回复,一些是来自疾控中心微生物小组,还有一些是来自卫生局的通知。他还扫到其中一封邮件的节略,大意是几个国际航班的感染,他为着这个几乎表明了接下来一定会爆发大面积感染的消息稍感到烦躁,还没来得及点开,电梯就抵达一楼,陈绍聪在门口迎他,顺便和他更新了医院里的最新数据。

急诊大厅灯火通明,于是衬得室外愈发得黯了。庄恕看到记者的位置,向着一排早就准备好的摄影机和话筒匆匆往前走。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讲述的种种将会带给听到这些消息的人怎样的压力。但这残忍无可避免,一切事物都有它的运行法则,疾病也不例外。而每一个人都需要面对那些相对于痛苦而言只是外在事实的可能性的发生,所有人都要独自承受,无人可为他人分担。

“这次爆发的高度传染性急性肺炎,现已初步确定是E. coli的肠道外感染,和E. coli耐药菌株的变异有关。截止二十分钟前,第一医院共收治疑似病例四十一例,确诊二十二例,死亡三人。目前尚无对其敏感的药物,对患者的治疗都是以经验治疗为主。菌培养和药敏实验都在加紧进行,但预计最快也需要五到十天才能有结果。有关信息,等凌远院长从国外赶回来后,我们会按上级指示召开记者会向媒体通报。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些,谢谢你们。不好意思,我还要忙。”

 

他说着话,依然沉稳的节奏,不急促不焦虑,没什么跌宕起伏的夸张语气。这种发言需要的只是冷静陈述,不容许任何个人情绪的展露。不可以渲染紧张,也不可以施予安慰。但他严肃话音的尾音中那些若有若无的沙哑并非一成不变。如果关乎到他本人,其实可以带来更多的解读。

庄恕转身的瞬间想到的却是贺涵。他想着不知道此刻正在家里的人会不会做好了一桌的饭菜然后有些失落地看到这个采访,亦或是看到采访以后发微信来表达关心又在最后因体谅他的忙碌所以添一句“免复”。

想到这些庄恕的心中静了静,再走两步,太阳穴里却又一次抽痛。这次一过性的神经痛较之上回更家严重,连带得眼前光感都有瞬间的发暗。他顾及到身后还未散去的人而没有停下来,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随即想起自己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而后释然般感到饥饿。

庄恕一边回忆办公室里到底还剩下几包老坛酸菜,一边想着是该先去吃饭还是先去隔离区找蔺晨,却在穿过大厅的时候被急匆匆赶来拦他的蔺晨喊住:“庄恕,来一下呗。”

“怎么了?”庄恕走向蔺晨,“我刚还想着去找你呢。”

蔺晨几步来到庄恕面前,将手里的病历递过去才低声问他:“是他吗?”

姓名贺涵,年龄42,血型……根本不必再往后翻了。拿在手里的这份病历,庄恕比病人自己要熟悉一万倍。

“我去看看他。”庄恕停顿几秒,然后这样说。

于是蔺晨就知道了。他和他一同往隔离区去:“是在下午入境的时候检出体温偏高,先隔离,然后确诊了急性肺炎。说是登机时并无症状,只是降落前两小时开始有轻微的咳嗽。然后他来第一医院继续观察,你在外面和记者说话的时候刚刚确诊,是我们院里的第二十三例。才往隔离病房送我就来找你了,在A8-2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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