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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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庄恕走进病房先看到A8-1床的患者,一个五六岁的幼儿,静得不正常。庄恕心里沉滞着,蹙眉翻出床尾的病例,然后有些诧异地问护士:“为什么给镇静剂?”

“哦,孩子送进来的时候一直闹,哭得太厉害了,怕这样下去抽搐,陈医生就给了镇静剂,也是没有办法。”护士低声说道,“孩子也是可怜,和她妈妈一起进来的,妈妈已经没了。别的家属都联系不上,所以联系了孩子的幼儿园,说爸爸很早就去世,一直是单亲妈妈带着孩子,应该也没有别的亲属。”

庄恕愣了愣,下意识看一眼病床上的孩子:“你是说,如果真没有别的亲属,她现在就是孤儿了?”

“是。”护士叹气,而后意识到什么,摆摆手,“庄教授,那我就先出去了。”

庄恕点点头,看病房门合上才转身往A8-2床走,拉上隔音帘在床边坐下。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安静靠坐在那里的人,一个月前他们刚在地球那端的洛杉矶结婚。一个月后,他拿下了卡曼上亿的单子,现在却戴着输氧管,在疫病隔离病房里和他见了面。

然后庄恕拉过贺涵的左手,轻轻为他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先替你保管着。”

“好。”方才一直无声看着庄恕和护士对话的人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接着他顺势握住医生戴着两层橡胶手套的手,“手还是这么冷。”

“哦,真不好意思,那是因为你在发烧。”庄恕“切”他一声,语音落,立刻就轻声笑出来,“感觉怎么样,这位机上感染的患者?”

“其实还好,像感冒。”贺涵耸耸肩,也笑出来,气流声音窸窸窣窣地落到对方的心脏上,“我刚还在微信上组织语言想着怎么说不会吓到你呢。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庄恕调侃他:“我院的医生护士哪个不认识你贺总的?”

“那也是沾了庄主任的光呗,不然医院里谁认识我呀。”贺涵扬扬眉,表示承让。

这场景似曾相识。折回起点,贺涵还只是谭宗明介绍的病人,看了个迟到但其实时间正好的门诊,然后住院准备手术,穿着病服靠在床上也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而今天的情形居然也和那时相像,或许是刚刚感染就确诊,而病程发展还没严重到控制不住的程度,贺涵靠在床边,就真的只像个普通伤风感冒的患者,精神尚好地坐在这里和他的医生聊天说话。

也不知道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庄恕定定神,为刚才的闪回和突然的情绪耽搁了半秒。此刻他们对很多东西避而不谈,仿佛当下真的只是爱人间分离太久终于相见,坐在一起说点有的没的就很满足。可那些他们避而不谈的东西迟早都是要来的,他们应当都清楚。

 

他们默契地静了一会儿,贺涵的目光在庄恕身上来来回回,扫过他密不透风的防护服,最后落到他护目镜后的眼睛里,轻飘飘地问他:“你紧张吗?”

“有点热。”庄恕接得很快但答非所问,顿了顿,又反问贺涵,“你呢?你紧张吗?”

穿着病服的男人依旧在笑。他看过阳光打进庄恕瞳孔里完全充盈的样子,在那之前他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睛,那时他心道这是世上最美的眼睛。这双眼睛温柔又坚韧,从没有过半点攻击性,和和气气而令人舒适,他看向你,就是带着天然的安抚和宽慰。它们连着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路径,贺涵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寻到方向自由出入,仿佛天生掌握其间的全部密码。这路径直达一个人发光的灵魂。

现在他在这眼睛的注视中看见自己影子。眼光依旧,一如往常般沉静而安全。他感到自己仿佛被他的目光拥抱,笼罩,周身渐渐暖起来。

“有你在,我紧张什么?”贺涵还笑着,他顿了顿,再强调一次,“真的。”

这是实话,毕竟他在刚进入这间病房的时候,也有那么几秒为自己面对这场全然的未知和死亡的可能时的坦然而感到无比惊奇。直到庄恕来到他面前,他就寻到了这坦然的根源。是恒久而稳定的不会被任何消解侵蚀的根源,把自己托付给另一个人,交托出所有的信任于是就能安下心来。他心里不是没有顾虑,但那顾虑却更多地在于庄恕而不在于自己。

“这几天还真是挺想你的。”庄恕表示接收到了,他眨眨眼,然后继续说话,“原本还想,你刚回国我这儿就突然有传染病爆发,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回家,结果……”

“结果我就进来了,因祸得福嘛。”贺涵抢话。

“什么?”庄恕被抢得一愣,反应过来即有些哭笑不得,作势要敲他,“什么进来了,哪有这么说话的?”

贺涵夸张地要躲,又顾及到身上各种仪器的线而没敢乱动,最后只扬眉笑了笑。然后他在某一秒突然安静下来,将自己完完全全楔进庄恕的情绪里:“相信你。”

一句认真笃定的简短陈述,没头没尾,没有主语,但他知道庄恕一定听懂了。

庄恕再握了握贺涵的左手,然后摸出手机,隔着密封袋戳亮屏幕看时间:“我该走了。”

其实庄恕也没坐多久,况且是听说消息临时赶来,贺涵心里明明白白,两人之间那些流动的情绪里全是付诸彼此的爱与体谅。所以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再次把自己楔进庄恕的眼光中去,然后他说:“要记得吃饭啊庄医生。”

 

庄恕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叫他去会议室开会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刚消毒换衣服准备进隔离区。他无奈地耸耸肩,正打算请才帮他穿完防护服的护士再帮他脱下来就接到了凌远的电话。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听见凌远在那边直接说:“刚才王主任叫你去开会这事你别管了,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的我来处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是我不用去开会的意思吗?”庄恕愣了愣,“你到院里了?”

“我扛着两箱行李从浦东一路打车回医院,助理都没见着就碰到人卫生局领导带着林皓家属来追究你和蔺晨的责任。”凌远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停顿的短暂间隙里仍隐约漏出一两句激动的争吵,“行了你去忙你的,和蔺晨也说一声,这件事你们不要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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