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26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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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规律大概是一日更 苇恩就要不见了……



26.

行李在转到距他们只有两米之遥的时候,贺涵手机震动。他摸出来,本想暂时挂掉电话,却在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时一愣。他于是把庄恕摁在原地,自己摆摆手挤出人群,找到一个勉强安静些的地方接起电话。

庄恕哭笑不得,独自在行李转盘边冲锋陷阵。等他扛着行李一身薄汗,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贺涵依然在十几米外背着身讲电话。

庄恕原以为贺涵或许是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比如曾经重要的客户。但不知为何,他当下看着他的背影,竟然生发出一种瞬间的忧虑。他有些不确定,可他分明在贺涵后背的线条里看见了情绪。于是庄恕将箱子在推车上妥当摞好,慢慢走过去,又在他一米开外停了下来。

贺涵挂掉电话的时候仿佛早知道庄恕就在身后,他转过来,看到对面的人稳稳接住自己的视线,没有丝毫诧异,除了脸色的确有些难掩的疲倦。庄恕心里的那个判断落停,不说话,只等着他开口。

贺涵叹口气,不为组织语言,只是静静,然后问他:“你以前有没有肺癌四期的病人?”

庄恕闻言一顿,随即点头:“当然,接收过不少。”

贺涵的语气听来冷静,但其实字赶字说得非常急促:“他们在确诊后都活了几年?”

庄恕顿了半秒,答道:“你知道,临床上的四期其实也是一个很广的范围……”

贺涵却打断他:“一般还能活多久?” 

“怎么了?”庄恕一手搭上贺涵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有安抚的意思,“没看到具体情况之前很难讲。有的病人住进医院三五天就过世了,而有些控制得好的病人,存活期在三五年的也都有。”

“那是我爸的妻子的电话。”贺涵不待眼前明显还在反应这个疏离称谓的人反应结束,接着说,“庄恕,是我爸病了,肺癌四期,他的妻子想把他转到上海来治病,或许做手术。”

 

“没事,你不用找什么委婉的说法,我现在想听一个外科专家的医学判断。”贺涵坐在沙发上,垂手梳了梳难得主动趴到他身边来的汤圆的头毛,抬头看着庄恕。

庄恕的视线再在笔记本屏幕上的影像和检查数据上停留几秒,然后合上电脑,从茶几前站起来,也坐到沙发上,与贺涵靠近:“肺部恶性肿瘤四期,伴脑转移,肝转移,昨天的检查结果四肢也出现肿块,应该是全身扩散了,而且吗啡三阶梯给药的止痛效果也不很明显。从这两天的尿量来看……是肾衰竭的表现。”

贺涵看向庄恕,眼睛不眨太久,涩得干疼:“所以呢?还有多少时间?”

“有可能这两天就会出现多衰,如果控制得好,生存期也许还能再久一点,但最多不会超过……”说到这里,庄恕的话音下意识一滞,又很快接上,“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是处于临终状态。”

贺涵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所以,他没有再做手术的必要了,对吧?”

“是。”庄恕看向贺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移到他手腕凸起骨节上的手指,伸手覆握下去,“我的建议是,也不用转院到上海来了。”

“我明白了。”贺涵低低头,膝盖上多了两只成年萨摩耶雪白的前爪,踏踏实实地搭在那里,也不叫,只半伸着粉红色的舌头,用期待而快活的眼光看着他。

庄恕被他蓦然沉下去的安静与平静压得心疼,虽不愿开口打扰他,停了几秒,却还是轻轻叫他一声:“贺涵?”

“我没事。”贺涵半侧了侧脸,嘴角勾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短促的笑,伸手去握汤圆的爪子,然后道,“这样的话,我恐怕明天就要回趟启东。”

“嗯。”庄恕点点头,“我来开车,陪你去。你在路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好像你没有和我一起刚从十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上下来似的。”贺涵“噗嗤”笑出来,空气中却像是突然溢满了难过,他脸上的弧度没有褪下去,只紧接着半拥了拥庄恕,“谢谢你。”

庄恕抬手,轻轻抚摩贺涵的脊背:“还和我说谢谢?这是我的专业。”

贺涵没有抬头:“你知道我谢的是什么。”

“我知道。”庄恕紧了紧手臂,侧头在他耳根处安慰地亲了亲,“那也不用说。”

 

贺涵几乎一夜没睡,整理两个人带去芬兰的行李,清洗衣物,烘干熨烫折叠,重新帮他们再整理出去启东的行李。他的理由是庄恕明天开车,行李他来就行。凌晨两点,他完成行李打包,在电饭锅里煮上明天的早餐,然后在黑暗中走进卧室,在庄恕身边躺下来。

庄恕很快就醒,意识还没彻底从睡眠中拔出来,即半伸手将被子展开搭到贺涵身上,落下一句气流声:“快睡吧。”

他们在清晨出发,从黎明进入明亮天光,场景似曾相识。庄恕开上高速后的一分钟内,贺涵就在副驾驶上睡着,其间断断续续醒过几次,然后在崇启大桥上彻底醒来。他看看周围,知道离启东已经不远了。

贺涵直起身,调整了一下座椅和安全带,等着庄恕开口。

果然,庄恕目光不移,却已经单手拿了水杯递过去:“睡得好吗?”

“唔,好。”贺涵喝了水,认真把杯子捧在手心里不放,然后说:“我的道德感注定了我今天一定要来启东,但其实心里,某种程度上,说实话还挺……抗拒的。”

庄恕不言,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看了一眼贺涵,示意他在听。

“我不知道……”贺涵接收到庄恕的目光,视线顿了顿,很快移动到另一侧,大桥之外是扬子江面。三十年前,他从那个可称之为“家乡”的地方离开的时候,这座桥还不存在。

他看着水面上波光粼粼,又抬眼看着天上云层稀疏,日光粲然尖锐,直到眼中出现重影,终于阖上眼,继续出声。

他说自己抗拒,是因为启东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哪怕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可以再进入市内以后凭着感觉也不太需要GPS,那里依然是陌生的。他说,当年离开启东之后,他就开始有意地忽略很多东西,从具象的人、物,到他自己的情绪。于是直到今天,他对启东没有认同感,也没有归属感,再想起从前,早就觉得陌生。

他说,十四岁出国,到今天,四十一岁,年龄的数字已经颠了个,可他见“父亲”的几面屈指可数。而他父亲现在的妻子,他其实只见过一次,都不太能记得她的长相。

他说,我爸要死了,肺癌四期,全身扩散,但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都不告诉我这件事。

他说,我爸要死了,说不难过是假的,我为他感到难过,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而难过,也为自己不那么难过,而难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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