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28 [贺涵/庄恕]

一个目录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忙到橙子都只看了一集的我 居然还能更出文来…



28.

然后就是处理后事。贺涵办事有他的利落和效率,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哪个方面。程序就在那里,一步一步走,切实,认真,也不会出错。墓地看好了,骨灰盒也挑好了,时辰请人来算过。他反驳继而剥离了那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回过头来遵循传统,为父亲守他的最后一夜,在特定的几个时间对着遗体磕头,躬身,屈膝,额头贴上蒲团的粗糙顶边。

那些时候,庄恕都在他身后。也许有些身份意味,但更多的只是为了承接他,给他一个随时倒下都不会磕碰到哪里,因为有一个人必定会稳稳地接住他的空间。

那天他在医院问他,死的人都去哪儿了呢。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哪怕他也是自小经历死别,哪怕他后来成为外科医生,几乎每天都在送走生命,有太多的境遇来思考和探寻,他依然没有答案。

不会有人能拿到答案的,因为这个答案只在瞬间。方向,穿行,升湮——它们也许可以捕捉,只是无法传达。死者晓得,但生者注定无从获知。

于是那时的庄恕只是抱住他,他的太阳穴贴着他的太阳穴。那是头部最炽热也最脆弱的地方。他们感受到对方神经的跳动,仿佛一种电光火石的交融。

终于,所有的仪式进行到前半部分的最后一段。贺涵看着躺在金属担架上衣着整齐的人,身体再被包裹上层层叠叠的颜色鲜艳的被褥,缓缓,缓缓,进入暗处,紧接着铁门闭合,厅里有刹那的安静,足以听见火焰腾起的声音。他的心脏突然在胸腔中失去了它原有的规律。

贺涵和他的父亲,他们的身体里至少有一半的血液相通,所以他知道,在某些方面他们是一样的,同样固执,坚持,强硬。而这个和他那么像的人,血液停止流动,身体被送进烈火中央,再出来的时候骨骼肌肉将全不复存在,只留下灰烬。

 

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燃烧的温度犹在,而一个人就这样消失殆尽。他有一些余留,也许可称作是他的本质,却也可称作是丢失了本质的尘土。

家属可以亲自去捡灰,爬上金属台,拿一把小笤帚,一点一点放进骨灰盒里。但贺涵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步没走出去,就差点将手里的东西砸到地上。他父亲生前的妻子刚把那些东西接过去,贺涵的膝盖就一软,突然向后倒去。

庄恕果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贺涵在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的当下这样想。

庄恕几乎将他抱住,慢慢坐到椅子上的过程里,他已经看到贺涵的脸色,也注意到了他不规律的呼吸。庄恕旁若无人地保持着这种亲密,一边几根手指捏着贺涵的手腕数他的脉搏,一边有些担忧地等他的心跳渐渐恢复到应有的节奏和速率上。

“因该是一过性的心律失常,没事的。”庄恕的嘴唇就在贺涵的耳廓边,于是将声音放到最轻,声线沉而温柔,但是结实。

“嗯。”贺涵点点头,熬了一整夜,他的确精疲力竭,也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

这样的姿势暧昧得太过明目张胆,周围已有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渐起。他们都是吴语环境中生长起来的人,即便吴语方言在地区与地区之间多有不同,但听懂理解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问题。有些清晰得足以分辨单字的评论语义低俗,非常难听,言语者的认知还停留在未曾更新的传统上。

贺涵抬眼看了看庄恕的神色,知道他听见也懂了,一时有些无奈,只扬了扬脸,和他靠得更近了一些:“对不起。你不介意吧?”

“对不起什么?难道说你介意?”庄恕低声反问他,气流是和暖的宽慰,瞳孔里闪过一点笑意,“你都不介意,我还会介意什么?”

 

父亲出殡的一路,贺涵和庄恕依然走在一起。他们在传统中行使着背离,保持尊重,也恪守独立。评论中的言语越来越难听,而他们继续如此,相处时的举止不做丝毫改变。他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不在意环境是否友好,也不希求原本就不理解的人的认同。

庄恕给予了贺涵最心无旁骛的陪伴,话不多,一路安安静静的,却像是撑起一片巨大的温柔屏障。并非隔绝和保护,而是一种恰当的缓冲。冬季的凛冽,日光的灼亮,一分一毫都不会是伤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贺涵竟然可以没有负担或者顾虑。

也就是在那时贺涵才忽然觉得,他和庄恕,在“我爱你”之外分明还有些别的更重要的。如同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太期待过爱情与关系,有则有矣,没有也无妨。他用锋利享受孤独与挑战,计算得失,掌控一切。

只是后来,计划之外庄恕的出现让他觉得没有被冒犯,反而欣喜甚至庆幸;庄恕的存在则让他意识到,从今往后,要是没有这个人,他的外在和心脏都将无处安放。他记得庄恕第一次在黑夜里将他的空间像火光一样点燃的情形,但是现在,他觉得庄恕于他已经更像水更像风。相见本是个偶然,但自此以后,偶然也拥有了它的必然性。

 

贺涵父亲出殡后,他们在启东又住了几天才终于启程返回上海。贺涵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这次换他开车,驶上崇启大桥的瞬间,又被粼粼江面晃了晃眼。

他想起什么,在后视镜里看向副驾驶的人,正好撞上庄恕也正通过后视镜看他。他们没说话,只是一起笑开,然后贺涵终于道:“你是上海人,还会说上海话吗?”

庄恕静了几秒,接着轻声道:“听肆听得懂一眼眼,港肆港伐来额。”

贺涵听到对方语音里一丝半缕因为不熟练而带出来的不好意思,突然笑得很温柔:“我也是。上海话嘛,听是听得懂一点,讲是讲不来的了。你比我好,还会几句。”

“小时候身边的叔叔阿姨,学校里的老师,全都讲上海话。以前会得更多,后来去了美国,慢慢慢慢的,就不会讲了。”庄恕回复说,“现在也就剩这么一两句了。”

“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们其实早就认识。”贺涵飞快地再瞥了一眼庄恕,“或者至少,我早就认识你。”

庄恕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身,认真看开车的人:“是吗?我十岁就从上海离开,后来就一直在加州,回国前,除了读大学,其余时间包括工作都在LA。”

贺涵有些感慨:“我八岁来上海,你十岁从上海离开。你十岁起生活在LA,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来LA。”

“也许你说得对。”庄恕笑了,“也许我们在很久以前早就遇到过,上海也好LA也好,时常在擦肩而过。”

汽车跨过江面,驶下大桥,贺涵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找到庄恕的左手:“我想到一句话,现在听来已经有些有些俗套的话,是茨维塔耶娃在写给里尔克的信里说的。”

“什么?”

“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倘若我们一同被人梦见。”


tbc.

评论(41)
热度(17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