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终于 你们要的凌医生上线了！（以及 还有一章完结 耶！

27.

日色更盛。黄志雄背着荣石走着，心脏几乎要在胸腔里炸裂开来。蔺晨一路上说了几次换他来背，黄志雄都拒绝了，说什么都不将人放下来。荣石和蔺晨一遍一遍告诉他，荣石腹部的这一枪根本和他无关，可他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有关了。他认定了另一颗子弹一定是为了来叫醒自己才嵌进了荣石的肩膀。

黄志雄脑中颠来倒去，如果不是肩上带伤，荣石的动作一定会更迅速，而动作迅捷比雪豹更甚的荣石，将一定能躲开这颗子弹。他知道蔺晨口中故作轻松，却能捕捉到这个向来风轻云淡的人眼中早已克制无能的忧虑和焦灼。更要命的是，他方才为了背荣石而脱去了防水的冲锋衣只留一件T恤的后背，竟然感觉到了荣石腹部的出血已经将棉质衣料染湿。

他想，自己翻山越岭闯进泥沼，在几天前就应该留在查果拉的，为什么直到此刻还要清晰地感受背上人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而几日前在雍措拉姆，走过那一段路，听到自己因为缺氧的沉重喘息，听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看到立在边境线前寸步不让的中国军人，旁若无人在冰天雪地里做一场手术的凌远，还有顿珠的笑脸，他有时恍惚以为自己仿佛已然闯过一个轮回。他以为自己重新看到些什么，而当下他又恍然觉得，那些绝境中的鲜活明朗，也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黄志雄自嘲地想着，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死亡，别人的死亡。

而荣石，求求你不要死，如果你死了，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昏昏沉沉半途的荣石醒来，声音轻，但蔺晨听到了，他说，“渴”。

蔺晨强压下眼中情绪，依旧半开玩笑地道：“渴啊？忍着吧。你现在失血，不能喝水。”

“我知道，抱怨一下还不行了？”荣石从鼻间轻轻笑出来，顿了顿，然后道，“志雄，换蔺晨吧，你休息一阵。”

“没事，我还不累。”黄志雄声音发闷。

荣石看向蔺晨，蔺晨无奈耸了耸肩：“算了，随他吧。”

荣石轻出口气，仿佛思考，然后用气声道：“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

“你已经出了什么事儿了。”蔺晨没好气，意在叫他闭嘴。

荣石却不理，继续道：“你们如果要通知家属，就先和荣树讲，荣意那儿让荣树慢慢去说。荣树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不担心；荣意是我带大的，特别黏我，小时候每天都得看见我，我也是当了兵才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她。本来想她未来嫁人的时候说什么都要请假下山，可是这回……万一我去不了了，你们随便谁，一定要去一个。

还有沈剑秋……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和明楼说，就说我说的，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调到山地师去。查果拉那个山头，又小又荒又苦，最要命的是连长宿舍，那个小屋子里，一共就一张桌子两张床。每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就，正对着我躺过的，那张破铁丝床，又，没人说话，我怕他记恨我。”

蔺晨抬手，使劲掐了掐酸胀的眼角，努力不让眼泪在下一刻就夺眶而出。他平静了几秒才开口道：“你要是真爱他，就自己陪他去说话。你是不知道，但我看到了，前几天你挂在冰达坂上的时候沈剑秋在下面看着你的那副样子——你要让他一个人在山上待着，那就是真混账。”

“所以，我才要你，去和明楼说，把他调去山地师，别让他再，在查果拉，待着了。到时，再劝劝他。”荣石不吃这套，喘息着说出这句，反倒先落下泪来。

蔺晨见了，压下心脏的一阵抽搐，暗自捏了捏拳，又选择视而不见：“我？我可劝不动他。你比谁都了解沈剑秋吧？他看起来这么温温和和的人，认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倔强得可以？你信不信，你要是死了，他百分之百不走，你就算是把他打晕了扛去梁仲春那儿，他也得自己走回来，估计这辈子都不走了。你不是怕他没人说话吗，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离开查果拉了，那我搬去你们宿舍呀，我陪他说话呀。我睡在医务室里头寂寞如雪的日子也过够了，正好有人也能陪我说说话。”

荣石又从鼻间嗤嗤笑了一阵，然后睁开眼对蔺晨道：“滚。就你这个级别，也敢睡我宿舍？”

“你看，你有这功夫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瞪我，还不如省点力气。不就吃了两颗子弹么，别动不动说死不死的。我说你死不了，你还不信了？”

“信。信。不就，以防万一么？”荣石重新将眼睛闭上，“万一光荣了，总好过，一句遗言，也没，来得及留。那不就，尴尬了。”

“现在说完了，可以闭嘴了？”蔺晨满意地看着荣石闭上了嘴，顿一顿，又张口，仿佛在和黄志雄说话，又仿佛自说自话，“我那天晚上没说为什么自己九零年的时候援藏，来了就不想走了。后来我想了想，其实还是有原因的，而且那个原因其实在旁人眼里也许小到根本不值一提。

你知道我们来援藏是因为雪灾。当时这里条件特别不好，房子一片一片塌，家里养的牛啊羊啊一片一片死，还有多少冒着雪挖虫草的藏民去了就没能回来。这么糟糕的情况，这么艰苦的环境，可有天晚上我们挤在活动帐篷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居然听到藏民唱歌。我们觉得好听，就一个个显得尤其愚蠢地裹着被子趿着鞋子跑去外面听。但那时候没电，出来得急也没拿手电，我们根本看不到唱歌的那个藏民，于是就只能看着天上的星星，听了一首我们根本就听不懂的歌。

听完了我们回到帐篷里，问我们队伍里的一个藏族小战士他唱的是什么。那小战士就给我们讲那歌词，他说，歌里唱的是：‘‘黑色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 陡峭的山崖是我像爬梯子一样攀上 平坦的草原像我读过经书一样掀过’。当即我就觉得，好吧，我恐怕是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儿了。”

蔺晨在医疗站里看到等在手术台边的凌远时吓了一大跳：“你不在拉萨好好休息跑这儿来干什么？”

彼时黄志雄方将荣石小心放到手术台上，一边的护士正忙着上手去剪荣石的衣服。

“顿珠在拉萨住骨科病房，和我没什么关系。”凌远顿一顿，指示护士对荣石给氧补液输血上监护，然后一边套一次性隔离衣戴手套一边和蔺晨说话，“正好这边需要，我就直接过来了。”

未及蔺晨接话，明楼大步走进室内，径直来到荣石边上，顿一顿，开口问他：“吃子弹啦？行不行？”

荣石闻言，费力睁开眼睛，看到是明楼，不说话，只笑一笑。

明楼看着他肩腹弹孔，侧身再问：“凌远，他怎么样？”

“这个位置不算好，我现在只能暂时止血，纠正休克。但这里不具备取子弹的手术条件，有条件去拉萨的话，手术还是得去拉萨做。”凌远语毕，叫过另一边的医生，“你来处理他的肩膀。”

“直升机在后面，随时可以飞。你和荣石一起去拉萨，这边的工作我让庄恕负责。”明楼直起身道，看到立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的黄志雄，对他说，“你去换件衣服，洗澡休息一下吧，我找人帮你安排张床。”

“首长，我……”黄志雄呼吸急促，一句话却是一顿再顿，“我想和荣连长一起去拉萨。”

明楼刚想拒绝，就接到蔺晨眼色，想一想，同意了。明楼显然还打算说些什么，却因为被一声“报告”打断而未来得及，有位战士立在他身后说，突击队急电，要明楼过去指挥中心看一眼。

明楼答声“知道了”起身，然后再微俯身对荣石道：“等六号行动结束，我去拉萨看你。”

荣石疲惫得厉害，氧气面罩扣在脸上，他知道是明楼说话，也不再睁眼，只微点了点头。

直升机舱内的轰鸣声中，凌远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那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躺在固定担架上人的黄志雄，侧身去问蔺晨：“他怎么了？”

“战争后遗症。你也知道的，原本他已经好些了对吧？这会儿看着荣石在他面前中弹流血，一下子又缓不过来了。”蔺晨眼中不掩忧心神色，却又阻止不了眼皮打架，挣扎几秒终于放弃，任它们阖上了，“凌远，我这几天几乎没睡，现在先眯一会儿。荣石有你看着我放心，万一一会儿有什么情况要我帮忙，你再叫醒我。”

话音才落，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噗通掉到了凌远的肩膀上。凌远帮忙调整了一下蔺晨头上的耳塞，又稍微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坐姿，反手帮他拂去糊了一脸的凌乱刘海。机舱内的震动带得蔺晨一颗大头在凌远瘦削肩膀上不住地晃，凌远想了想，伸手从蔺晨的包中捞出一条围巾，折叠两次垫在自己的肩膀上，再一手微微托扶住他的脸颊。

日光从正面穿过玻璃打进机舱，凌远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已经迅速陷入睡眠的蔺晨，他闭着眼，睫毛阴影齐齐投射到下眼睑，鼻息打在他掌根处，即便整张脸满是风尘，依然漂亮得厉害。

tbc.

ps. 故事背景大情节线不属于我（躺平

pps. 有bug请一定要指出来啊（感谢（鞠躬

ppps. 卡维囊格美：藏语里的意思是“雪地里的火”

（是的我又抄了上章的备注 我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