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25

一个目录 春野 夏霜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蔺晨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虽然此刻这层楼只这一间还亮着灯。他有些犹豫地想问些什么,停顿几秒后依然开口:“主刀,不换人?”

“不换。”庄恕答得果断,答完却半天没有说别的,只在补上一个绵长的深呼吸后才转过身。而他没有看向对方,只将自己的视线悬浮到半空。非游离,而是凝滞,且没有聚焦。

庄恕沉默之后再次开口,音量较平日说话更轻了些,如同有意契合黎明凌晨的寂静:“你知道,如果换成任何别的医生,我所能做的就只剩下观望与等待,没有不信任的意思,只是说……在我分明可以有效地为病人做点什么的时候,我无法袖手旁观。尤其那是贺涵——或许还是会因为这个人是他所以我将理所应当地去经受数倍的压力——但至少手术刀在我手里,不会允许自己犯错,这样我才放心。”

蔺晨点点头表示全都理解,然后道:“没问题。如果治疗成立,这个方案就可以使用在所有出现脓肿的重症患者身上。”

“没错。”庄恕点点头,“如果成立,我恐怕要带着小组开始连台手术。之后隔离区里的工作,胸外的大部分都要分出去,而我的部分就得由你来接手了。”

 

天亮之后程皓的病情也开始恶化。那时贺涵的轮床刚推出去,庄恕也已经在手术室里开始做准备,病房主管就通知了蔺晨。蔺晨和床旁X光机一起急匆匆地往病房里钻,然后有些讶异地看到程皓床边站着凌远。

“据我所知你昨天可是通宵开了一整夜的紧急会议,到底有没有睡过觉?” 蔺晨手下放置着X光机,一边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凌远,“你穿成这样跑进来,隔离区里有多少人认出你来了?”

“沙发上躺了躺,也没睡着。”凌远勉强笑了笑,再耸耸肩,“这样挺好的,不用把院长两个字别在胸口,也就不用承担太多那些等待判决或答案的人,包括医护人员和患者,他们时不时看向你的眼神。”

“也是。是挺累的,我深有体会。”蔺晨绕到另一边和凌远一起对同病房A8-1床的小女孩做铅皮屏蔽防护,夸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我已经累得最近可能瘦了至少十斤。”

“怎么瘦了那么多?”凌远蹙着眉看他,奈何层层防护之下也看不出什么,“你之前灾区带回来的伤好了没?”

“那个早好了。”蔺晨摆摆手,话行间卖着惨投诉食堂,“就是工作量太大,每餐一份盒饭根本不够吃。”

“那你下次多拿两盒。”凌远哭笑不得,而后一顿,语音里有难以察觉的微滞,“这次感染爆发人数这么多谁都没料到。原本以为本部封院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杏林分部也封了。你这种在埃博拉一线待过好几个月的人都瘦,果真是太累了。”

“岂止埃博拉。”蔺晨有意打岔,还眨了眨单只眼,“还有MERS,各种各样的流感,流行性出血热,etc. etc. etc.”

 

无影灯亮着,轻而易举地驱散所有晦暗。普照般的光线让术野下的一切无处遁逃,曝露出一个人的全部历史。这些存在于当下的历史,即将去经历生死决断的未来。而这个未来还有一个确切的执行者。

庄恕曾经主刀过一台失败的手术,他的操作没有任何失误而患者依然永久地留在了手术台上。那时他的导师不曾过度安慰他,只是这样对他说:“It’s part of being a doctor. You got to accept there are times you can’t win.”*

导师是要他做好准备。面对疾病和生命,那些可能性与不确定性,生还与死亡,它们永远真实,也永远都残忍。

庄恕知道自己准备好了。从他拿到独立行医权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时刻准备着:每一次诊断,每一张处方,每一句医嘱,每一台手术。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接过酒精纱开始消毒。手下是贺涵裸露的胸膛,纱布不缓不急地擦过他胸口皮肤上已经开始变得不太显眼的三块小疤痕,是大半年前庄恕做的纵膈肿瘤的微创手术留下的。他的皮肤,皮肤上的手术疤痕,还有那时深夜明暗光线中沾着蒸腾汗珠的舒张毛孔,发烫皮肤下偾张的血管筋脉。庄恕熟悉其上的每一处细节。

配台的医生大多知道躺在这儿的人是谁,因而所有人都在无声地耐心等待。墙上计时器的红色数字一秒一秒地跳着字,监护仪器随同发出喻示生命状态的规律却干涩的声响。

有那么几秒,室内安静得连气息声音都稀微。庄恕递回酒精纱,立在手术台边良久注视在麻醉中沉沉睡着的贺涵的脸,苍白,清瘦,疾病折磨中依然英俊,棱角锋利但又出奇得温和平静的脸。

庄恕终于收回自己的视线,再次伸手:“刀。”

器械护士重复了主刀医生的指令,将手术刀递过去。无影灯下,柳叶般的刀锋闪过锐利凛冽的光。

接过手术刀的瞬间,庄恕彻底冷静下来,眉目间坚韧果断,手腕起落,极薄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切开皮肤,稳稳当当,第一颗血珠子渗出来。

 

蔺晨拿着程皓的胸片去了院长办公室,凌远接过来却没看,只开口问道:“怎么样?”

“总之就那样。几处肺部脓腔已经形成,也算意料之中,正常的病程发展。”蔺晨给自己倒了一纸杯水,一饮而尽,“呼吸机已经上了,情况暂时稳定。”

“那之后呢?”凌远把自己面前的键盘推远了点,疲惫地靠到椅背上,也捞起杯子喝水,“我们本部现在出现肺脓肿的重症患者有将近三十个了吧?”

“二十八……不,算上程皓二十九。之后就先等等看庄恕,如果贺涵的手术ok,那接下来就调整治疗方案,手术切除脓肿;手术如果失败,那就再讨论。”蔺晨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蹙着眉道,“刚才你先走了,后来你家小朋友说了这么句话你没听到。”

凌远拿着杯子的手一顿:“说什么?”

“可能烧糊涂了,但心里还有点数。”蔺晨轻声叹口气,“他说,来一趟,不亏了。”

“什么意思?”

“你说呢?”

凌远深吸口气,扫视了一遍自己的桌面,最终也只将一支水笔盖上笔帽,然后他两手支着桌面站起来:“我去找他。”

“别去啦。”蔺晨示意他别急,“他现在情绪特别不好,晚点再说吧,让他一个人先静静。”

凌远无奈地摇摇头:“你不知道程皓这人,前段时间他不是出事么,你天天让他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才会出问题。只要聊开了,哪怕吵几句骂几句都比这样好。”

凌远说着话就要往外走,谁知正对上院长助理敲门进来:“院长您去哪?”

“什么事?”凌远勉力压下自己的情绪。

“不是昨天约好的吗?今天上午九点,您给几家下级医院的院长开会,他们都在线上了,现在就等您了。”


tbc.

ps. *Heartbeat

评论(39)
热度(108)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