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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生活打垮 于是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啰嗦 神啊我怎么还没写完
35.
卫生局的电话带来修敏齐死亡的消息。在疫病开始的时候他预定了自己的死亡,随后按照剧本践行了它。他完成了自己的死亡,接着陆中和与张淑梅的历史终于在三十余年后被揭开。不确定出于何种心态,傅博文站在疫后仁合医院的表彰大会上还原了每一个细节。台下一片哗然。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期,应当不会再追究傅博文和修敏齐的法律责任。
陈局长最后在电话那端说:“傅博文和陆晨曦想见见你。”
“那就不用见了吧。”庄恕沉声平稳地回道,“我知道了,就这样吧。谢谢您陈局长。”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庄恕其实平静。三十余年他未曾过去的一切直到今天有了一个这样的结局也算不上尘埃落定,而他自童年时期起存留发酵的情绪,绝望也好,悲恨也好,伤痛也好,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化为影子般的印痕。
他从前沉默并且愤怒,但后来很多东西交杂在一起,他的养父母,他的名字,他在美国的家,他屏息凝神带着一种繁复的意志进入这个行业,然后在这个领域里一路走到顶尖的位置。是有一些东西没有变,但庄恕之所以为他,也必定因着那些变了的东西。他有了强大的话语权,可终于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面对故人的时候,很多事情却全不如他所预期的那样。
他开始用忙碌驱逐一些执意不离开他心神的无能为力,这的确奏效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它们又在意料之中卷土重来。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回到中国,回到仁合,在仅剩的历史遗留中去寻找旧事的蛛丝马迹。不说参与,知道那件事的也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修敏齐退休了,傅博文退位了,扬帆早已不是从前的扬帆,钟西北也将生命与信仰一同留在了西南的山区里。哦,还有陆中和的女儿。他还是不认识陆晨曦,即便他们同事过一段时间。虽然他们从头到脚就没有合拍的地方,他也将恒久地诚挚地祝福她。
他还没有放下,只是准备开始学习,而那些时日长远却锋利依旧的碎片也开始不再能肆无忌惮地伤到他。当然不是修彤的那台手术给了他某种救赎,也不是那台手术让他有意麻痹了自己,只是说,一个断裂的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却终于有人前来付诸关心,也终于被他自己所能接受的被尊重的方式安全、完整地包裹起来,空隙被填满,寒凉被逼出体外。他又一次活过来,不刻意寻求治愈的可能,而是去爱与去容纳。
其实庄恕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哪怕他自己可能都不太知晓这一点。此刻他面对这件纠缠了他几十年的事有前所未有的安定。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处,风呼啦呼啦地灌涌进来,令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通畅。但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去适应这种空荡荡的通畅。是要让它过去的。
他从未记得过自己的父亲,长到四十多岁也开始遗忘母亲的面庞。他回房间去找出了母亲当年的工作证,上面的黑白照片在他自小到大东西南北日复一日的凝视里逐渐变得陌生。张淑梅留给了小斌很多深刻的东西,她自己却注定远走在他的生命里,直到有一天消散无形。
她留下的那些,曾经是他精神里某处避无可避的枷锁,有时是激励,有时是伤害,有时是压迫,有时是想念。而禁锢一点一点打开,那些东西会是也只会是他长大成人后的身体需要承担附着下去的永久的符号。而符号的存在将代替一个人的铭记,回观到人本身,总是要move on的。
贺涵洗完澡出来,看到庄恕在面向窗台的沙发上坐着,留给他一个塌陷的背影,一张脸完完全全没入自己的手掌。这种似曾相识的画面令贺涵眉心一涩,心口处有些痉挛般得收了收。
那时他深夜毫无来由地自然转醒,接着看到了独自坐在床边的沉在黑暗中的爱人,第二天他就借口出差去了医院的宿舍自我隔离,再过了几天,贺涵方才知晓庄医生HIV职业暴露的消息。
他于是有些紧张得小心翼翼地朝坐在沙发上的人走去,途中看到庄恕留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发亮,于是他站定,将手机拾起,有人来电。
这一次他主动出声问他:“你有电话,要不要接?”
“嗯?谁来的电话?”庄恕没有回头,只是直了直蜷缩太久的肩背。
“陆晨曦。”贺涵看着手机屏幕,“同事吗?”
“哦,是个前同事,仁合的。”庄恕这下站起来了,他从沙发后绕出来,从贺涵手中接过手机,然后按掉了这个电话,“不管它。”
“怎么了?”贺涵的眉心有些忧心地蹙起,“你还好吗?”
“嗯,还好。”庄恕深吸口气,伸手抚摩了贺涵因为刚洗了澡还腾着热气的后颈,“刚才陈局长打电话说,修敏齐死了。前段时间传染病,他们一个吸引器坏了,他没有防护地给一个窒息的感染患者吸痰,自己随后感染,很快就没了。”
“这样……”贺涵闻言一愣,半秒的时间庄恕已经向卧室走去,他再一愣,赶紧跟上去,“那个,我们明天出去逛逛呗。”
“好啊,你想去哪里?”庄恕没有回头,步子不停,一路走进卧室。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在市里逛还是去周边的小镇小县城逛?”贺涵跟着他。
庄恕拿换洗的衣服,一边开衣橱一边说话:“我都行,随你。”
“欸呀我也都行。”贺涵立在人侧后方一步半的距离一刻不停地说话,庄恕离开卧室,他立即跟了上去,“在市区里逛逛也挺好,明天工作日,不趁着早晚高峰出门,其实也有不少安静的地方,哪怕就是去逛逛商场都好。晚上我们在外面吃也行,省得做饭了。如果出市区的话,近一点就是佘山,还能在那儿住一晚两晚,要去的话那边一家森林宾馆的总经理是我客户,一会儿我就可以打电话问问他……”
庄恕见贺涵一直没有停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有些好笑地刹住脚步。贺涵一时走神,差点撞上前面的人,刚一抬头就被转过来的庄恕轻飘飘地亲了一下。贺涵立马噤了声,看着眼前因为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而忍俊不禁的人,几乎当机。
“告诉你了,没事。”庄恕满意地看见贺涵不至于被吓到但还是略带疑惑的眼神,然后拍了拍他,“这件事从现在开始需要彻底翻篇了,但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去适应。”
贺涵总算醒过来,伸手握住庄恕温凉的手腕,手指收紧,加了几分力道:“真没事?”
“真没事。”庄恕自然而然地笑出来,眼角的褶皱里溢满笃定的真诚,他眨眨眼,然后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浴室,“还想再洗一遍吗贺总?”
贺涵于是放心,背着手摇头晃脑走了:“切,早说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呀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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